第13章 第十三章追星的人
林羽的剑是在当今市面上最受年轻剑士青睐的一款。
最流行也最普通,美观耐用,性价比高。柳叶剑法不挑剑,只要不是过轻或过重,过长或过短,普普通通的一把长剑,就可以满足需求。
柳叶剑法也不挑人。据那《柳叶剑经考》的作者说,这柳叶剑的剑意,原本出自于一位天涯落拓之人。他一路悟剑,一路混得半饥不饱,甚至好几次潦倒到当剑换酒,喝醉之后捡起什么用什么。所以天下寒士多爱柳叶剑法。凡是这一剑派的先生,大都不会要求弟子有多么深厚的剑术基础和多么昂贵的精良配剑。
确认洛春风听到了他的话,林羽便长剑出鞘,挺剑而上。一柄长铗有若孤鸿,朝那一短一长两道游龙般的剑影直冲过去,留下身边撕裂夜空的一道口子。
但那剑影中的“雨露”和“轩辕”更快。只一瞬间,长铗剑锋便被两道翩然的剑气轻轻包裹,看似毫不费力,竟将那长剑刚劲的剑势竟生生打断。
“果然还是同样的结果。”林羽且战且笑。
三招后,林羽败退。
但他很快稳住身形,挺剑再上!
林羽的剑术百分百比不过洛春风,二者的差距大到在任何一次比试中,都能保证双方全身无伤而退——林羽根本伤不到洛春风分毫,而洛春风可以完全拿捏对阵时的分寸。
然而林羽此刻仿佛有一种出人意料的执着,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不论被打退多少次,都仍然精神百倍地挺剑再上。
好无聊的一场对决。
站在一旁观战的李长歌打了个呵欠,就近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坐着坐着,又打了两个哈欠。夜风突然作响,直直地撞进他怀里,他顿时被呛得咳嗽起来。
罢了罢了,回去睡觉,你们慢慢打。
竹林里的鏖战持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两人都是满头大汗、精疲力尽,出剑的速度越来越慢,回合之间的间隔也越来越长。
到底是洛春风先停了手。
没吃饭,好饿。
“看到没有,做生意就是这样,只要一直厚颜无耻地往前凑,总有一次能让对方为你驻足。”林羽在对面呼哧带喘道地说。
洛春风哈哈一笑,收剑入鞘。
左手雨露,右手轩辕,接下剑鞘,靠着一支青竹放下。随后他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也不说什么,就地躺下来,沉默又松弛地望着天边的星。
这样的洛春风非常少见。
林羽也找了块空地躺下:“今天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洛春风摇摇头:“倒也没什么事。”
确实谈不上什么大事,只是在街上偶遇了崔赫宣,随后被他的一群小弟胡搅蛮缠了一整天罢了。这些人打着照顾生意的旗号问东问西,对他提出的所有配置方案横挑鼻子竖挑眼,当然了,这些人,最后是一分钱也不会给的。
“你动手揍他们了?”林羽说。
“没有。”洛春风说,“来的都是客,真动手就自砸招牌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洛兄。”林羽真诚地说,“有时候你真的让我刮目相看。”
一个富贵人家的少爷,能做到不颐指气使、不仗势欺人已经很难得了。放着轻松闲适的好日子不过,愿意放下身段甚至脸面,从零开始,忍气吞声。光是这一点,恐怕就没有几个世家子弟能做得到。
但仅仅是这样还远远不够。洛春风这些天的成绩,实在算不上一个好商人——
他不好意思开口要钱。
崔赫宣这一批算是例外,平日里光顾更多的是其他剑舍的学生,或者一些初入江湖的剑客。洛春风名声在外,来人都知道这位从邯郸剑舍出来的优秀剑士是首富洛家的三少爷,在他面前砍价诉苦哭穷毫无心理负担。
洛春风从未经历过这种架势,一向游刃有余的他,在这些“买主”面前连连败北。
“洛兄。”林羽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莫名的悠然,“你知道咱们还有多少钱吗?”
剑舍的支出大部分都来自于洛春风。后者没有思考多久就报出了账目:“还剩九百多两?”
林羽点点头:“纹银剩下九百六十三两,继续按照目前的盈亏来算,不再购置新的样品,四海剑室最多还能支撑四个月。我仔细想过,如果四个月后还是毫无起色,我们就想办法把样品和房子都处理掉,亏的部分我们三人平摊——你放心,不管十年二十年,我一定会还清。”
“不是钱的问题。”洛春风看上去有些惆怅。这些钱说少不少,说多吧,也就是他四年来生活费的积蓄。比起因为亏损而导致的一文不名,他更担心自己不得不向家里伸手的穷途末路。
林羽的声音却轻快起来:“不过四个月已经足够了。”
不是钱足够,是时间足够,足够让洛春风完成心态上的完全转型,也足够让他们找到新的突破口。
“你真是一个很自信的人。”洛春风望着天边的一颗星,声调里带着一点点羡慕。
林羽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确认他不是在嘲讽。
洛春风的神情很真诚。
林羽忽然笑出声:“我上一次这样躺在地上看星星,是十年前的事。”
十年前,十岁的林羽从家里逃了出去。
说那是“家”,其实不太准确。林羽四岁没了娘,五岁那边,他那没出息的爹被镇上的一个程姓的大户人家看中,成了程家的上门女婿。
是的,他爹“过门”时还带着他。
没人说得清为什么一个死了老婆、带着孩子的男人还会被招上门。众人议论半天,猜想那程家大小姐是个脑筋痴傻之人,那一双眼睛只能认得出谁好看谁不好看,而林羽的老爹当时也就二十多岁,虽然穷困潦倒,长得却是英俊非凡。程家又是凭借买卖起家的新富,不怎么在意镇上的流言蜚语,加上林羽他爹“要价”便宜,干脆就当个吉祥物收了。多两张嘴而已,他程家又不是养不起。
何况这两张嘴也不是吃白饭的。老爹“过门”的第一天,林羽就被分配到仆人、家丁的房间,叫他从此不能再以父子相认,安心在程府做一名仆从。
林羽非常乖巧,努力成为了一名书童,帮他程府的小少爷洗笔研磨。私塾先生来上课时,他就站在门口旁听。帮那小少爷整理书卷时,他顺道就将那些全部背记下来。
挨打是常有的,端茶送水不够快,拍须溜马不够甜,甚至手头上有事不能随叫随到,都可以作为挨一顿打的理由。
挨骂也常是有的,因为那小少爷写不出文章,就怪笔头、怪墨水、怪宣纸,把身边能够怪罪的东西全都怪一边。这些东西不会说话,而他实在是怪无可怪的时候,就责骂作为书童的林羽,为什么站得离他太远或太近。
于是十岁那年,林羽逃了出去。
那天的林羽因为服侍小少爷更衣慢了一步而没有吃上饭。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跑了,翻过围墙,过街穿巷,直跑到荒郊野地升起篝火,才饥肠辘辘的就地躺倒。
那也是一个季夏的夜,晚风习习,繁星满天。
“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林羽这样说着,脸上难得浮现出回忆的神色。
洛春风在一旁静静地听。
“都说月明星稀,那个晚上几乎没有月光,星星却是一颗比一颗更亮。其中有一颗星,与它旁边闪烁的星群不太一样,一明一灭的,像是随时都会掉落下来。”林羽描述着。
然后它就真的掉下来了。仿佛一颗默默无名的尘埃碎片,坠落人间时,却光芒万丈。
“我追着它跑了一夜。”
十岁的林羽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启发,跳起来奋力追赶那流星滑落的方向。眼里全是那颗了,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是自由的声音,和一种对美好油然而生的渴望。
但他当然是追不上的。不知道跑了多久,他才终于筋疲力竭地停下来,望着那在夜幕中逐渐冷却沉寂的星火,很不甘心地栽倒在一个破庙门前。
再后来,那破庙里走出来一个独眼瘸腿的糟老头子,捡走了他。
“蝼蚁踏风兮,道阻长
卑卑不足兮,图自强
钟鸣鼎食兮,何言贵
吾志所偿兮,归吾乡”
独眼瘸老头扯着嗓子唱着歌,慷慨地分出自己窝棚的一半茅草,在那间破庙最不破的地方又搭了一个小小的窝棚。从那以后,漏风又漏雨的破庙就成了一老一小两个人的家。
但那独眼瘸老头并没有余力管他的一日三餐。对于十岁的林羽而言,饭钱是要自己挣的,被褥是要自己想办法买的,至于想读书还是想干嘛,全都需要自己想办法,去借、去讨、甚至去偷。
好在那老头还管他偷东西。暴跳如雷地揍过他几次后,林羽终于长成了自立自强的好少年。
毕竟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想不自立自强也不行。
再后来老头也死了,临死前给了他一封信,荐他去老朋友的武馆找一份打杂的生计。
“几年前我还会想,如果那一晚我追上了那颗流星,该有多好。”
二十岁的林羽躺在竹林间仰望星空,带着些许梦幻的神色,一如那个十年前的孩童。洛春风不由得转过身去,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番,表情疑惑。
“林羽,在你的认知里,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吗?”洛春风相当认真地问。
追流星这种事,听起来颇为浪漫,但是没有几个人会真正去做,更不会有人琢磨“追上了会怎样”。
生于微末、长于穷途,却终能独行千里考进邯郸剑舍,还敢想敢干地张罗起他们的“四海剑室”。
洛春风有点理解力林羽的淡定了。更苦更惨的事儿早就经历得多,眼前这点困难又算什么?小巫见大巫而已。
林羽做事的逻辑其实一直很简单,发现目标,遇到问题,找到方法,解决问题。
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也只是暂时没有找到好的方法。
而林羽偏偏还很自信。即便处在颓丧的情绪中时,他也相信一定能够找到好办法,相信问题能够迎刃而解,相信世事绝无什么牢不可破的定数。否则,他绝不可能走到今天,成为现在这样的人。
洛春风只觉得受到了一些莫名的鼓舞。他站起身来望着星空,正要说些什么,却骤见天边划过一点星光,燃烧着、闪烁着,仿佛挣脱了天空的网,头也不回地朝下坠去。
“这!”他激动地用手一指。
林羽也激动地一跃而起:“这流星是什么规律,十年掉一颗吗?”
“追吗?”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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