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三人行
“冬月廿八未时，见许员外赔罪，多说，多解释，记全。
说：承蒙员外关照生意，剑室人少，为贵公子权衡最佳方案，用时稍长，敬请见谅。如若还有细节上的疑虑，可再约定时间，我到贵府，与公子详细沟通。
务必笑着说。”
“冬月廿八申时，与九树剑肆钱掌柜交涉。
说：我们只是埋头自己做设计，从未特地针对哪一家友商，近来你的所谓报复，完全是欲加之罪，四海不会为了更高利润而与你们私下达成默契。
此人胡搅蛮缠，大肆造谣，不可让步。必要时给齐沨打眼色。”
“冬月廿九辰时，剑室内部集合开会。
说：脚踏实地做口碑，不要被其它竞争对手的节奏带跑，有什么拿不准的地方随时找我。不要自作聪明，也不要看人下菜，随便糊弄那些看上去身价不高的客人……
说慢点，说全，要严肃。”
……
足足十九张纸条，涵盖接下来七天的日程，除了时间、地点和预期的主题，还有大段大段被标注为“说”的文字，似乎是打算先将要说的话落诸笔端，包括说话时应有的动作和神态，全记下来，演练几次，再去与那计划中要打交道的人说。
这无疑是一个相当笨拙的方法。且不说口头的话语落于文字会显得多么生硬，光是这些又写又记又练的工夫，就足以让人望而却步了。
然而李长歌一字一句地写下了这些纸条。从他们回来时的情形判断，他大概正在记诵、练习这些未来几天要说的话。
“太不容易了。”
洛春风放下纸条，也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
李长歌完全不擅交际。但当这儿只剩下他一个人守家时，他勉强自己，逼迫自己，把这份原本属于他们共同的责任硬扛了起来。
四海剑室这大半年的发展不能算是太成功。先是洛春风的意外受伤和林羽的匆匆离开，使得李长歌需要应对过多的琐事，无法向从前一样在某个地方长住下来潜心研究。原本与一些名门定下的生意，也因此没法再做。
他们基本没有开拓新的客源。不论是让伙计们上街拉人还是亲自登门拜访，李长歌都毫无头绪，无法真正把人组织起来。
他们也没有扩张过规模。这十名伙计是经历过最初陈才那一批人员动荡后，由林羽选定最终留下的。
在许多人看来，四海剑室只是在吃老本，依靠以前攒下的口碑，做一些熟客的生意，走下坡路，不思进取。
李长歌对于这类传言报以沉默，只是偶尔苦笑两声作罢。
然而可剑室的伙计们都知道，这位内敛寡言的李先生，为了达成这么一个“不思进取”的结果，究竟费了多大劲儿。
不思进取的四海剑室就这样保持着正常运转，每个周期的小有盈余，赚不多也亏不死。李长歌对自己有相当清醒的认识，从不主动去折腾什么新花样，从日常运转到人员组成上，都力图最大限度地维持剑室的稳定。
但这终究只是苦苦支撑的权宜之计，而非可以持续的长久之道。
还好，林羽回来了，洛春风也回来了。
“我们还有多少钱？”
次日清晨，岑莘来到草堂，就见剑室的三位掌柜围桌而坐，一面翻看着账簿，一年低声讨论着什么。见他进来，林羽便招呼他在旁边坐下，快速地将这半年多以来的账目过了一遍。
情况不算悲观，因为剑室依旧保持着人员的稳定和盈利能力；情况也不算太乐观，洛春风当年跑出来的客情基础已经流失得七七八八。
市面上从不缺少跟风投机的商人。万方剑室的覆灭，四海剑室的保守，反倒给了其它同行许多趁虚而入的机会。
林羽在面前的宣纸上一顿写写画画。最终他将笔一搁：“可以干。”
这世间所有的行当，都是跟风者众，先行者寡。后者需要承担缺乏参照、需求不明的失败风险，可是一旦成功，就有绝大的机会成为这个行当的翘楚。
林羽要做的正是这样一件事。四海剑室着眼于剑客与剑的生意经，当跟风的人们蜂拥而至、想要空手套白狼时，他又准备借鉴在广陵洛家看到的模式，做出点和当前同质化竞争者们不一样的东西。
“我想把草堂旁边的一间铺面盘下来，装上风箱、火炉，购置铁锤和铁钳，请二三个师傅，打造规格统一、普通制式的武器。”
林羽在归来的路上已经和洛春风详细的讨论过这个想法。如今回到剑室，盘点过手头能够灵活运转的钱，他做出判断，可以将这个想法落到实处。
盘下一家铁匠铺，以四海的配置方案带动常规武器销售，减少那些没有特殊需求顾客的时间成本，可以就地组装“套装”。这样一来，四海剑室的产品就可以打破许多人眼中“虚无缥缈”的印象，以方案衬托实体，用实体简化方案。
但这也是一个必须要经过郑重考虑的决定。盘一间店铺，按照铁匠铺的规格重新装配、购置物件，还要承担铁匠师傅们的劳务费。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四海剑室如今还是经销性质，并不涉及实体的商品，日常承担的最大成本也不过是人力。
开办实业则需要大量投入。除铁矿石、煤炭等原料成本外，还要承担货物滞销导致全面亏损的可能性。
剑室的生意如今只能算凑合，如果这个决定最终失败了，他们可能会面临着更加青黄不接的局面。
听完林羽的分析，李长歌没有表达任何异议。事实上，他正沉浸在终于不用勉为其难承担重负的快乐当中，嘴角的弧度都快压不下去了。
洛春风则在仔细思考后点了头：“我赞成，当搏则搏。”
但他紧接着抛出了一个问题：“怎么去找信得过的铁匠师傅呢？”
他们都是优秀剑舍的剑客出身，论挑选武器，总归是他们熟悉的领域。然而要开一家真正的铁匠铺，就必须懂得原料、设备、人员和技术。
不要说铸造武器，他们之中，连一个了解打铁流程的人都没有。
林羽对此却胸有成竹：“不了解可以去学嘛。再说，我们不懂，可以去聘请懂的人来做。”
事关四海剑室名声，铸剑师的人选含糊不得。林羽没有急着放出招聘启事，而是和从前一样，先与两位合伙人一起，仔细划分了准备阶段的任务——
林羽负责总体规划和铸剑师人选。除此之外，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习如何打造一间铁匠铺，也必须摸清楚不同原料、不同工期的成本与市价。
洛春风负责快速整顿四海当下的常规生意。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关于洛家少爷被流冥杀手重伤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百花城，甚至有不少流言声称，他已经死在了回家的路上。这次由他坐镇剑室，既是向众人宣布他们的回归，也可以吸引老顾客回流。
李长歌则需要把此前因为精力分散、忙不过来而推掉的单子慢慢补上。哪怕这次不收或者少收钱，也要在名门世家那里把声誉重新做起来。
分配完任务，与洛春风和李长歌确认过意见，三人便默契地各自起身，着手于自己手头的事情。
“林掌柜。”一个声音弱弱地叫住了他。
林羽一只脚已经迈出草堂，闻言回头，是剑室的伙计齐沨。
“怎么了？”林羽停下脚步。
“我……”齐沨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直说呗？”林羽有点纳闷。齐沨这伙计以前脑子机灵，嘴也挺快，很少像这样扭扭捏捏。
“我想跟你一起去。”齐沨说。
林羽和洛春风离开以后，齐沨曾经有好几次机会离开四海，其中不乏想要重金聘请他的同行。
在那场意外发生之前，他已经相当于林羽的副手了。除了三名掌柜，他是对四海剑室的一整套流程最为熟悉、知根知底的人。
李长歌的掌柜身份和剑客经历一样蹩脚。尤其是林、洛二人刚离开的那段日子，李长歌常常词不达意、手足无措，而齐沨总能适时地在一旁帮忙找补，把场面给圆回来。
没几天，好几家竞争对手就偷偷找上门来，向他许诺更好的待遇、更高的地位。
这个时候挖走齐沨，无异于对四海剑室再一次釜底抽薪。
可他最终没有离开。
齐沨并非没有野心。他选择留下，完全是因为相信林掌柜以后会回来，四海的发展前景优于别的同行。而他作为林羽的副手，能学到更多门道，受到更多重视。
要学就学最优，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林羽打量着这位一脸紧张却目光坚定的小伙计，忽然“噗”地笑出了声，拍了拍齐沨的肩：
“我要是去找一个人谈心，你在旁边，他可能会放不开。这样吧，你先跟着洛兄做助手，他是不会长期留在剑室里的。忙完这一阵，等他回了关山镇书院，你就接手他的任务，一手负责剑室的日常运转。”
齐沨有点发愣：“我……接手？”
“有没有信心？这可是我们的大本营。铁匠铺那边我得忙一阵子，等剑室回到正轨，这边的事，就由你来全权负责。”林羽说。
齐沨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见林羽仍然带着笑意望着自己，他急忙两腿一并，大声说道：“有信心！保证完成任务！”
“去吧。”林羽指了指前方还未走远的洛春风，“跟着洛掌柜，做宣传拉客人去。”
“是！”齐沨答应一声，拔腿就追出去。
“洛掌柜！”他喊道，“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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