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生情愫

狗娃似乎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倒豆子一般，将他多月来的经历一股脑地全抖了出来。其中不乏他如何如何临危不惧，和那掌事的周旋至今，又是如何英姿勃发，将妄图占了他便宜的好事者打了去。期间不限于他暗夜操棍，与十几个大汉殴打数个来回，又于凶险的地方，暗藏数天，自己一身肉都瘦得见了骨，才将几伙奸商捉了把柄。听得祝婉儿和柔娘是瞠目结舌，听得兰亭目瞪口呆——他不过就是练了几时的武，哪里做这些事了！

        不过先前与他通了气，狗娃虽忍得辛苦，可被兰亭明里暗里，威逼利诱着，倒也知道说出来对祝婉儿不好。于是，开说前，他狠狠地剜了兰亭一眼，倒惹得兰亭一阵心惊肉跳。

        好在，他说得绘声绘色，堪堪将她二人糊弄了过去。柔娘揪着帕子，心有戚戚道：“狗娃，不如，换个工做吧。”

        她年纪在这几人中算年长，看狗娃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些，于心不忍，不免担心一二。

        祝婉儿闻言，也一同劝道：“是呀，狗娃哥，这份工虽然钱来得快，但是我听起来有些不着调。”这也不怪祝婉儿，听狗娃的叙述，莫名让她想到了传销，和瘦骨嶙峋的狗娃，奄奄一息躺在小黑屋里，嘴里虚弱地喊着他们的名字，等待她们来救的场景，不免有些担心。

        “我见镇子上有好些在招工的，不行的话，去城里看看也好。你说是吧兰亭。”

        兰亭正看着热闹，没想到祝婉儿话锋一转，问起他来了。

        见狗娃向后一仰看着他，兰亭却哪里能由着他，转脸询问：“是啊，要不你来镇子上吧。”

        询问的话语，却是肯定的语气，狗娃身子一翻，差点没栽下去。

        来，他能来哪？虽然不明白兰亭靠近小祝村，靠近祝婉儿要做什么，但那些人的手段他也不是没有瞧见过，此时抽身离开，只怕会有危险。再说……时不时地能揍上兰亭一拳，也是极有意思的！

        “嗨，我这身子板，谁能来诓我啊。”狗娃“铛铛”拍了自己两拳，“我爹还说要给我攒钱在镇子上买房子呢，这工不辛苦的，不用担心。”

        她们几个还要说什么，狗娃对着柔娘大喊了一句，“柔娘，你说要做的吃的呢，我饿死了。”

        厨房里煨着饭菜香，想是狗娃饿了，不愿再说那些事，便催促着快些开饭。柔娘笑着起身，直说“来了来了”，便擦着手，钻进了厨房里。

        既然如此，祝婉儿也不好说什么，且看看他有没有吃亏吧。

        “狗娃哥，你这次可以停几日啊？”

        狗娃真忙不迭地往自己腹中灌的水饱，眼睛还往香味飘来的地方一个劲追着瞟，闻言，心不在焉地回她：“三天吧。”

        “这几天你要去哪里玩？”三天，莫不是还要去摸鱼？

        狗娃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回头，“河边啊！兰亭跟我说，河边起了那么厚一层冰呢！”

        祝婉儿转眼看向一旁将自己压低到透明的兰亭，他讪讪地笑了笑，低头灌水。

        河边啊，还是挺危险的感觉……

        好在，适时的饭菜香救了兰亭一命，柔娘端着一盘溢着肉香的盘子端了上来，“蒜苗烧腊肉，入了冬，我新熏的腊肉，今儿个王屠夫家的猪好，分了我好些个猪腿肉，快些尝尝吧。”

        她先端上来，晶莹玉透的腊肉，还裹着金亮的油脂，肥瘦相间的肌理，和嫩绿的蒜苗，烩成了恰到好处的颜色。还未品尝，那瘦而不柴，香而不腻的腊肉，就将人的津液都勾了出来。

        “为了这几顿，柔娘蹲在火旁受了好些天呢。”祝婉儿吞了吞口水，忍着还未动筷，“前些时候我见她寻柏树枝，还在想她要做什么，那日见她熏黑了脸，才知道，原是为了这一口。”

        柏树枝的烟香，融化到了透明的肉片上，那肥肉的油脂，将红肉也染得馋人，又晾了数日，风干了数日，期间水汽早已散尽，又加上柔娘添了些打来的高粱酒，入盐时加了好些个八角、丁香、茴香、花椒和胡椒，新剥的核桃皮、花生皮、水果皮一并添进了新鲜的柏树枝中。那腌制了五天，晾了三天，又熏了一日，这才得出这一盘腊肉来。

        狗娃拿着筷子嗅来一口，只赞道：“果然好味道！若是没了柔娘，我们这里还真没有人会吃的！”

        这话赞得不假，虽说柔娘是个乡野女子，那份独到的手艺，便是京内，也鲜少有其滋味。兰亭看向柔娘，见她略一羞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继而又转向屋内，“还有些吃食，你们等着。”

        因有狗娃在，他们吃的，与大人的份量无异，不一会，柔娘又端来一盘摞在一处的饼子，“我怕你们不够吃，特地烙了饼子，先垫两口，开开胃。”

        她这样说，祝婉儿几个也不在拘谨，一人拿了一块巴掌大的饼子，新出了锅，还有些烫，一口咬下去，肉汤汁险些没鲜了牙齿。

        “剩了些肉糜，我混了些木耳、鸡蛋，裹了几个三肉饼，味道可还好？”柔娘看他们一个一个烫地仰了舌头呼着热气，笑着问向他们。三人口里的食物还未下咽，忙不迭地点头——好，自然是好的。

        许是爬她们吃得腻了，待柔娘进去后，又端出一个海大的碗来，“豆腐羹，饭时尝一尝吧。”

        祝婉儿探头望去，这菜柔娘先前做时，她也瞧见过。肉糜剁得碎烂，非得用人力，剁出些筋骨和弹性来，方才适口，猪油爆炒，鸭血下水去腥，一旁备用。葱、姜爆炒后，兑入凉水，让肉香慢慢入了味，下入鸭血，水沸后，再搅入早起新打的能豆腐。勾芡再滚后，放可出锅。

        虽说这豆腐羹也是简单，但混合来荤素几种滋味，几项颜色各异的食材在汤里城府，豆腐自带的豆香还添上几两鲜爽，将一餐的油腻皆刮了个干净。

        “还有什么，我与你一并端上来吧。这样你也快点来吃。”狗娃等不及了，在柔娘的身后，与她一同钻进了厨房里。祝婉儿病刚好，还犯着懒，兰亭一贯又是出了祝婉儿的事，一概不理的。柔娘也知道她们几个的脾气，笑着带他一同进了去。他们还没走，兰亭就替祝婉儿拿了一个碗，替她盛汤喝。祝婉儿笑着看他们掀了帘子进去，不禁叹了句：“真好。”

        “姐姐喜欢这样的生活吗？”兰亭拿起勺子搅在碗里。

        祝婉儿也不清楚，岁月静好，又觉得这些学识浪费了，谁又不想过些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生活呢。况且在村子中太过辛劳，祝婉儿也不忍于此。

        “安稳就好。”祝婉儿语焉不详道，却没有听到兰亭回她。她正想回头看去，就见柔娘和狗娃，捧了满手吃食，走了进来。

        “东坡肉，炖了三个时辰呢！”狗娃跟着放一件报一件。祝婉儿笑问：“你又不在，你怎么知道？”

        狗娃解释：“我可是比你们早来了好久，都忘了？”

        “这是鲜鳜鱼，兰亭前日子带来的，听闻有些异味，但吃起来却是极香嫩的。”

        见一条鱼四分五裂地横尸于盘中，祝婉儿登时转头看向兰亭，好家伙，这是又去摸鱼了不成。

        兰亭干笑着躲开她的视线，“那又是什么？”

        柔娘又端来一盘满肉，知狗娃馋得紧，兰亭和狗娃又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便不吝啬地坐了满桌的肉，“红烧野鸭，倒没什么特色，就是狗娃打来的，吃个野味。”

        “快尝尝这个，我在路上追了好一会呢。”狗娃忙着推荐。

        镇子上做工，怎么会碰到野味？

        祝婉儿不解，但这一瞬间的疑惑被他们的声音打断，转瞬便抛之脑后。

        “糟黄芽、坛子肉。”

        “地三鲜。”

        ……

        一连四五盘被端了上来，祝婉儿看得眼花缭乱，知道她肯定一大早就做了准备，直问：“还有吗？”

        “这下是真没了。”柔娘笑应，随即坐了下来。狗娃等得急了，拿着碗筷催促：“快些吃吧，不然饭菜都凉了！”

        也不知狗娃是不是那里伙食不太好，看得兰亭都有些愧疚，莫不是亏了他不成。一顿风卷残云，狗娃扒着最后一盘菜，堪堪地打了一个饱嗝。

        想来是习惯他这幅样子了，也难怪生得这样高大，也难怪他爹这样早早地将他撵了出来。柔娘看着空了的满桌，问向狗娃，“可吃好了？”

        “吃好了吃好了。”狗娃心满意足，“还是这里的饭菜香。

        柔娘不曾偷懒。站起来将碗筷收拾干净。她晓得自己的身份，知道他们待自己好，却也不算计着他们年纪小，将他们当半个主子看待。祝婉儿随手也帮着收拾了一二，见祝婉儿动手，兰亭旋即也站了起来，倒是狗娃大马金刀地坐下，被路过地兰亭偷偷地踹了一脚。

        狗娃忿忿地追着他看，三人很快收拾干净，又坐在一块，煨着小火，喝着茶来。

        “带回消了食，还有些点心，吃完了，等这阵子大风过了，再去玩吧。”柔娘看外面起了风，劝向跃跃欲试的狗娃。

        狗娃眼睛一亮，“又有什么好吃的？”

        柔娘笑道：“还不是婉儿教我的，最近，会做了好些吃的呢。”

        说起这个，祝婉儿想起自己数日没曾去照顾铺子了，闻言，随口问道：“铺子的生意可还好？”

        谁知，这话问出来，柔娘却叹了口气。

        铺子本就是她的，也没必要瞒着，况且，祝婉儿古灵精怪的，总有些她料想不到的主意。祝婉儿见柔娘愁苦不展，心里也猜测出了大概，心想，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果然，就听柔娘低声气弱道：“近日的生意，着实被挤得厉害，怕是日后，不好营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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