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生情愫
冬日应当是食用栗子的好时候。
蒸熟软烂的栗子,剥了皮,捣碎备用。放入少许糖、蜂蜜、玉米油。想来柔娘不大爱吃甜食,只兑了些牛乳增添香味。碾碎的栗子混合后,放在小火炉上,温火慢慢烘烤着,直至成团。这栗子糕做出来,味道与蒸栗子并无二致,只是更加细腻绵软些。若是想做成糕点,将混合成糊状的栗子添些面粉与糯米粉来,揉成团,制成各式的花样,放在屉子上蒸上一盏茶的时间即可。
祝婉儿捡起碟中的栗子糕,这滋味倒是比原先更加甜而不腻些,食到口中,更加软糯适口。
“果然,柔娘的手艺愈发精湛了。”
柔娘给她们添上一碗糖蒸酥酪,牛乳的滋味爽滑适口,又暖了几分冬日的严寒。
她笑着与他们一同落座,“今日早知道你们来,便多做些吃食。这两日街上闹腾的很,我也没出摊子,倒是耽搁了些时间。”
“哦?”兰亭好奇道,“柔娘,街上发生什么事情了?”
祝婉儿和兰亭这段时间被徐夫子看管的紧,也不知是因为何事。书院又因为临近过年,好些人都早早地离去了,林缨便在今早辞别了徐夫子,带着书童离开了。祝婉儿还是借着送别,才能拉着兰亭出来闲逛几时,只是这一逛,倒是也瞧出了些许端倪。
且不说出城的人愈发增多。寻常里早些时候便筹备货物,售卖年货商铺也寥寥无几,全然没有过年的热闹。只是祝婉儿和兰亭寻常时候,也不大了解过这些事情,便也没有太过在意。这番听她这样说,莫名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到快到年关了,想这些做什么。”兰亭打断她们的思索,“过一段时间我和姐姐也回去,柔娘你呢?”
祝婉儿笑着看着他,这般无忧无虑,怕是也只有他一个人了。柔娘也笑道:“我能去哪里,不过继续在这里待着,看看那铺子要怎么弄吧。”
小祝村已经家家户户备上年货,想着家里兰亭那始终空上一间的房子,祝婉儿提议:“柔娘,不然你过年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提出让她一起回去过年,着实让柔娘一愣,她擦着水渍的手僵在腰间,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
“这……不太好吧,毕竟我这……”
说到这,祝婉儿也想起来,柔娘的身份,有些不大好解释。
毕竟,谁能想到兰亭这个七八岁的孩子,能有那些主意呢。
祝婉儿思忖片刻:“你可以说是我们的同窗,临近年关,回家的道路难行,一个人在镇子里太过寂寞,便和我们一起来了。”
“这也不妥吧。”兰亭反驳,“徐夫子寻常都是一个人在,也会收留一些人在书院中,怕是解释不过去。”
见他们在那里思考得认真,柔娘“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行了,莫要担心我了,你们年末的考核可结束呢,到时候别不放你们回去。”说完,她又道:“至于我,能在这里遮风避雨已是很好的了,你们就放心去吧。”
考核?
两个心思各异的人,谁又曾将那事放在心上过,见她提起,两人默契地将茶一抿,也没再提起。随后,又在柔娘的解释中,将此事含混岔了过去。
她才不要考试,本来她来书院读书,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也只是寻求一方庇护而已。她与徐夫子各取所需,学些知识融入这个时代才是她的目的,而不是去与那些人争一争什么名誉。
“既然如此,那我们不不留你了,不然你去小祝村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太方便。”祝婉儿打定主意,若是她的爹爹还来闹事,就求夜枭帮着照看一二,这样,自己也能放心。
柔娘点头,“你们且宽心回去吧,若是镇子上有什么事,我托人告诉你们。”
“姐姐。”兰亭磨磨蹭蹭,向前跟着她缀在她的身后,“你有没有觉得,街上虽说出城的人变多了,但行人也变的多了些。”
他跟在她的身后,拽着她的衣角,视线不住地想四处瞥着。祝婉儿笑着走得慢了些,反手握住他的手心。小孩子的手带着些余热,肉乎乎地捏在手里舒服极了。她只当他害怕,拉着他放慢了脚步,躲开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兰亭别怕,应该是哪里又有什么热闹了吧。”
她宽声安慰,却也觉得有些不对劲。等拐过街市,却发现那些人是向着书院的方向涌去,祝婉儿和兰亭对视了一眼,同时抬脚,向书院的方向跑了过去。
“子不语怪力乱神!”
还没冲到巷角,就听到徐夫子争执的声音。他虽还保持着读书人的儒雅和淡然,但言语间的愤怒还是能叫人听得分明。徐夫子没有和那些人争执太多,只是坚持着这句话,以那身着青色长衫的单薄身形,拦在几个提着桶的村民前。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祝婉儿冲过去,将兰亭护在身后。她见那些人虽没有太大的恶意,似是没有在针对徐夫子,这番阵仗却也让留在书院的一些年纪较小的孩子,瑟瑟发抖地躲在门内,探头看向外面,不知发生了何事。
见他两回来,还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站在他身前,徐夫子一脸无奈地伸手先将他二人往门里推,“不过是邻里之间起了些争执,你们先回去,回去再说。”
不论他们内里是什么身份,总归以现在的身量,在他的眼中,始终是他需要庇护的学生。
“这地方不干净,我们特地请了大师,算出山神就是对书院有些……不满意,你看啊,我们也不是对书院有什么伤害,就是听着大师傅的意思,在这边撒点黑狗血,把这符贴山去就行了,能有什么伤害呢?”那最前头提着桶的村民苦口婆心地劝道。
又有人捧着一堆黄纸也跟着附和:“是啊徐夫子,我们也知道你天天替我们教育这些孩子,我们也敬你重你,你看看啊,这镇压山神,保佑你们的书院,不也是保护孩子吗。”
他们这话听得祝婉儿莫名其妙,怎么就突然说到了山神呢?
山神……
祝婉儿脑内的弦猛地一颤,莫不是和前几日那河中死尸有关?
徐夫子不想与他们争吵,只是面上憋了气。祝婉儿知道,教书育人这事,言传身教,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必定要做出一个表率出来。她知道徐夫子虽说不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可他教的是学识,育得是见解,若是此刻退让,他在那些学子的背后,怕是再无立场可言。
“徐某自创办书院,教得是礼乐书数,授的是见识胆识,今日若是在此,信了这神鬼之论,那日后徐某,还有何道理可言,还如何传道解惑。今日你们仅凭那些人身上平白出现的纹饰,不去揪拿案犯,反而信了这无根无底,莫须有的事情,也实在是可笑了些。”
这下,祝婉儿算是明白了。原来官府虽说没有放出消息,但那日河边的阵势太大,引来了猜测。镇上的百姓,虽谈不上愚昧,却也难免生出惶恐。
五年前的事情和今日一串,祝婉儿大约猜出,这些百姓以为当年毁了将盖的山神庙,失去了对山神的敬意,山神一次警示不成,又再次发威。眼见着这些人,也不管是不是真的和房产有关,只要他们心中生出猜测,那怀疑的种子只会愈发膨大。毕竟,谁家都有天地,谁家都有屋舍。原先,还指望着县令可以侦破这场闹剧,可官府的人选择掩盖事情,那必然有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在此。想象是一件可怕的东西,在人心惶惶之时,没有人希望下一个人会是自己。事外之人,在这个镇子上也没有留恋,于是拖家带口尽早离开,身处此事之中,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得用自己的方式,来忽悠故乡的安全。
难怪,怎么镇子上的人走得多了些,也难怪为何今年书院放假那么早。林缨几乎是被拖着,一日内便收拾好行李,离开了镇子上。
祝婉儿想起她临出门前,徐夫子似乎有话对她说,现在想来,大约就是这事吧。
“你还说为人师表,现在你们书院就要惨了,你为了你们的学生,竟还不愿意退让半步。我们做这种事,又不会伤害到他们,为何你不愿意?”
有村民大约也是觉得烦了,逼问道。更有人捧着狗血跃跃欲试,想挤到先前,再不想耽搁时间,便冲他有些阴阳怪气地恼道:“他又不是我们镇子上的,又怎么知道山神的厉害,再说,他一个人,便是山神责罚,离开镇子就行,哪像我们……”
人群中渐渐沸腾起来,大约他们行事了多家,没想到在这里,让他坚持了这么长时间,耽搁了许多。于是,这些人开始有些不耐烦,推搡着有些迫不及待。祝婉儿拦在身后,看着徐夫子有些松动。其实,她觉得就算让他们贴符倒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事奇怪,那人把恐惧的源头推到山神身上,又有什么目的呢?
徐夫子嘴唇微微开阖,似乎想争论什么,最前头提着木桶的人不知是不是被身后人推搡了一下,一个没站稳,狗血溅了一些,险些泼到他们身上,这下,徐夫子大约也有些不悦,站定了身姿,似乎想从他开始,结束这场闹剧。
看着地下那殷红的狗血,祝婉儿莫名蹦出一个念头——那狗血不会真的有作用,将她从原身身上驱了出来吧?
只是这想法刚冒出一个念头,剑拔弩张的两方势力,不知从哪处开始崩裂。只见对面的百姓忽然凶神恶煞地向他们挤来,同时,那桶狗血,也呈一个扇形,铺张在来他们的脑袋上。
就在祝婉儿以为自己要被狗血浇了一身时,她的脸前一黑,一个瘦小的身影动作轻巧地旋到了她的身前,在一片阴影中,祝婉儿就听到“哗”的一声,他们三人被泼了一身的血。
祝婉儿身上被两人护着,没有溅到多少,就在她准备挣开,看看兰亭怎么样时,眼前明亮骤现,她看着兰亭,身后满是污秽,不知是怎么的,竟脸色惨白双目紧闭,松开她的手,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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