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疾
风传花信,雨濯春尘。
我做了好长一个梦。
若是这七万年来整日做梦便罢,可动不动便恍然入梦的毛病分明是做了凡人才得上的。
我冥思苦想,可仍不记得做素素时有无此疾。
许是没有的吧,若真是似如今这边日日昏睡,当年能否遇见夜华也成未知了。
梦里的我还在庆幸几年来在练剑方面的夙兴夜寐,倒也算得上功不唐捐。
这梦也无甚新意,翻来覆去尽是在青丘时勤修苦学的日子。
梦中我便是如何苦练咒术心法,对现今这一身凡胎俗体也是无甚益处。
我确实有些犯愁,一时间连身旁如何风云变幻也反应不及。
漫空沙气蜀姜黄,一角高城露日光。
这是青丘从未有过的景色。
我还未对这难得一见的边疆图景好生欣赏一番,便忽觉周身一颤,随后一丝暖意从手上传来。
终于要醒了吗?
我想睁眼,可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小五!小五……”
这声音,我分不大清,不过会这般热切呼唤我的,定不是陌云闲。
我几经挣扎,终于将双眼睁的半开,可仍是废了好大气力。
被我猜中了,现在正抓着我手哭的不是陌云归又是哪个?
“你这小鬼。”
这声音实在过分沧桑了些,等我意识到是从自己喉中挤出来的时候,不由得一愣。
陌云归只是吸了吸鼻涕,别过头去再不让我看。
“我又躺了几天啊,陌小祖宗。”
“什么几天,我们才归营不过半个时辰。”
怎么可能?
我不大相信,可手上半截不长不短的袖子告诉我,陌云归所言无虚。
“你就这般不顾男女大防,抓着我的手哭了半个时辰?”
我看着这个小鬼不禁发笑,他虽长着同陌云闲一般无二的脸,玩笑起来却比陌云闲有趣得多。
话也不能这么说,兴许陌云闲同他一样不经逗。
只是我一向尊师重道,根本无法想象自己该以怎样的语音语调同陌云闲说出如此不敬之语。
这边陌云归闻言便要将我的手撂下,可仍是悬崖勒马。
我有些后悔,他这一下要是放下来,于我身上的伤便是雪上加霜。
我在心中暗自思忖,若有下次绝不会同这经不起玩笑的小鬼胡闹。
这孩子只顾脸红,竟连句完整的话都憋不出来。
“师父呢?
我们是如何回来的?
那漠北王何故收兵?
你们怎么知道我被抓到漠北军营了?
师父他可还好?……
你你你怎的不打断我,你莫不是被毒哑了吧,不对啊,刚才还会说话的。”
我问了半晌,已是想不出别的问题。
可那陌云归却一反常态,始终听着我的连珠般的疑惑。
这孩子不会被什么鬼怪附身了吧。
若放在往日,便早该嫌我絮叨,一句话便抵过了事。
我看着他那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径直将手探到他的额前。
他向后躲过去,我便连他的一根发丝都没碰到。
只是这一下已是用尽了我全身力气,那伸出去的手眼见要落在榻上。
好在这小子还有良心,知道我是关心他,便将我这好不容易探出去的手送回了被子里。
“我哥去给你找大夫。
他认得一个神医正好在边城,他信不过那些军医,便执意将那人请来……”
我本以为,能听到他同我讲陌云闲去哪已是万幸,可他好像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你当时晕倒在地,我本来想去扶你一把。
可我哥早已将你抱起,倒也轮不上我伸手。
万幸我哥安排好的援兵及时赶到,不然这次定是凶多吉少。
回来的时候,有几个不懂事的上前想将你接过去,可都被我哥挡了回来。
就这样,他抱着你从战场边界直到营帐。”
这孩子……
我如今的身形早没有五六年前初入陌府时那般轻巧,把我抱回来这种事怎么听起来都不算什么好差事。
可他的语气里分明带着些惋惜。
“对了,我哥是将你裹着抱回来的,照理说应该没人看清你是哪个。
日后在军中也无需尴尬。
说到尴尬,小五你……,你竟……”
我其实还想听听陌云闲有没有事,只是陌云归还能在此对我的身份一番揣测,想来并无大碍。
“我本就是女子。
女扮男装一事是瞒了你,其中倥偬往事我也不想解释太多。”
主要是因为我有些累,我怕不等我解释完自己便又要睡去。
“小五,你来我陌家一直都只是为了给你家报仇雪恨吗?”
我回头,便看见陌云归一双眼睛泛着亮光,同我四目相对。
这倒是很好解释。
“我私闯陌府是因为……
在我生辰时,我爹同我说要在京城里选一家门当户对的定一门亲事。
当时他便选定了是你。
不过我那时也足够贪玩,便逃出家去,想看看自己这位未来夫婿是个什么德行。
在陌府四周逛了几圈,挑了后花园那堵最矮的墙翻了进来。
可谁知道刚进来不久就迷了路,便被你抓起来。
只是后来发生的一切你便都知道了。”
我话说的断断续续,可他听得却也认真。
只是我说完便看到陌云归的眼睛一直眨个不停,还以为他被灰尘迷了眼,便想起身看看。
忽见有人进账,我身形一滞,便又躺了回去。
我被那飘忽而来的白影吓了一跳。
“小五。”
“师父!”
我看到陌云闲的身影在营帐门口,便想看更清楚些,可还没等我起身,便被那白影按了回去。
“请小公子移步帐外。”
陌云归似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垂着头走出营帐。
自从拜陌云闲为师之后,我便极少看病,主要身体从未不适,便未动过寻人诊脉的心思。
“陌大将军,没人比你更了解我的规矩吧。”
那白影朝营外送去这么一句,像是劝诫,更是警告。
只要是画本子里的正派人物,向来是穿着白衣,这位大抵也不例外。
等那人把面巾摘下,我的心不由得跟着一紧。
竟……是个女子吗。
只是我受的都是些皮外伤,上来便把脉是何道理?
不过既是师父的好友,我也不好平白质疑人家的医术。
“有劳。”
那女神医好像想说什么,可不消片刻,那一双柳叶眉便拧在一起,看得我一阵心惊。
这是何意?
我看着她一双碧眼浮翠柳丹,想着这么好看的眼睛若是能带些笑意该有多好。
“小姑娘,你年岁几何?”
“十七。”
只是些皮外伤竟也要看年纪吗?
我隐约意识到,许是自己身体出了问题。
“可有偶尔神情恍惚,一时分不清身居何处。
或是昏沉嗜睡,多梦早醒,极易疲劳,或是坐立不安?”
我想了想,确实大多都能对的上,便朝她点点头。
可看她一声长叹,我便心道不妙。
我这凡体虽说体质差了些,可倒也不至于叫人家一方神医愁苦至此。
“可是家中突逢变故,或是其他不快。”
我不清楚她问这些做什么,但还是老实回答。
既是陌云闲带来的人,便多少不会害我。
“忧思过甚,积劳成疾,各中要害我是说与你听,还是陌云闲?”
“有何区别?”
我自认为和谁说都无伤大雅,便想不清楚她为何这般提问。
只是见那神医一时失语,我便改了口要她讲与自己听。
说到底我这条命仍掌握在自己手里,就算是为陌云闲来,也不至于事事都要详尽汇报给他听。
“你这身子已是暮景桑榆,油尽灯枯也不过时间问题。”
我哽住,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摇头,像是不信那神医所言。
油尽灯枯——
怎会至此?
我有些想笑,说是陪墨渊历劫,可这一番下来真不知历劫的是他还是自己。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年纪,活活把自己耗成这般模样的。”
我这般年纪吗?
可惜神医你不知道啊,老身如今虚岁已是十余万年,只是做神仙的时候也没见有何虚耗。
凡胎俗体,竟如此经不起风浪。
“我还有多少时日。”
我对死生之事早已看淡,只是不知能不能陪墨渊完完整整历完这趟劫。
“七年?最多八年吧,或是更少。”
“可有何方法多延些许时日?”
既是神医,定有别与其他大夫的过人之处,多问些总是没错。
那神医将我扶起,从腰间布袋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慢条斯理的往我身上的伤口上涂药。
“若你肯同我说说,整日所思为何。”
我说不出,也不能说。
“我……”
“不说便罢了,若是平日里少些忧思,加上药物调理,兴许能挺个十年。”
此事绝对不能让陌云闲得知,若他将我病因曲解为沈家一事,于我于他都是极大的不利。
看来是时候把那计划提前了啊。
“求您,万不可将此事告知我师父。”
“陌云闲?”
那神医显然一愣,可面色很快便恢复平淡。
“是,既然神医同我师父是至交,便定不希望我师父因我过分忧心。”
“至交?
哈哈哈哈哈哈。”
那神医面色古怪,我看不出情绪,只觉得其中夹杂了几分苦涩。
“我会瞒着他的。
只因他那般关心你,若是知道你这般情况……
只是你再过些时日情况如何我暂且无法判断,不过定是瞒不过陌云闲,到那时又该如何瞒他?”
“我心中有数,不劳神医费心。
只是不知神医可否给我提供些提神醒脑的方子,好让我在有生之年多清醒些。”
对于陌云闲,我自知躲不过十五,可若能躲过初一,倒也足够了。
“小五虽孑然一身,可仍有一腔热血,日后若有需要,只要您开尊口……”
不等我一番抒情,那神医便将我另一只手臂顺带过来,继续上药。
“我会帮你,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
回去我会帮你炼些药,你也不必给我来什么赴汤蹈火那一套,你若想活,便少些思绪用来空想。
你要知道,事在人为。”
是啊,事在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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