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出海
这里是东原极东之地，隔绝了文明世界，在无尽海的最外围，除了主动前来打捞道源的人，再无任何生灵愿意靠近。
大衍圣地的人将十万人打散，分派到不同地方，这里三百人为一伍，五人为一组，共六十组，按照六十甲子命名，盈盈被分到三伍戊戌组。
缺员的小组被新来的十万人迅速补满，剩下的则重新为伍。
这处港湾是刚刚被发现的，前一批人来此仅两年半。
等到十万人被全部分配完毕，盈盈不觉有些发寒。
他们这里竟然只有五百余伍，照这么看，两年半的时间，竟然足足少了有五万人。
五万人，两年半，这几乎是每天都有半百之数的人会死去。
三伍戊戌组还算完整，两个打捞人和两个驱舟人，盈盈填补了空缺的船首探路位置。
老甘头咳嗽着起身，淡漠地看了一眼盈盈，昏黄的眼珠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其余三人打量了一眼这个十来岁的少年，背过身子继续闭目睡去。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石头，每一组都会有一处宽大的房舍，老甘头靠在石床上，嘴里嚼着烟叶，开口道：“今后你就负责探路，看到礁石、漩涡就大声呼喊，划桨的会避开，其他的不用操心，就是寂，也寂在船上，留个全尸入土为安。”
“寂？”盈盈被说的一愣一愣。
“这里忌讳说死字，有人走了，都说寂了。”
“原来是这样。”无尽海当真无愧生命绝地，仅在浅海处打捞，竟会让人们对它的畏惧如此之深。
盈盈还想多了解一些情况，老甘头却嚼着烟叶再不出声。
盈盈搬来几块巨石，在屋内垒了座石床，原本这里还有一张空床，但盈盈并未用它。
来时的向往已经被消磨殆尽，十万人走在碎石滩上排解自身的忐忑。
夸张的死伤率让他们心惊，自己能否坚持五年，安全回返故土，已经没有多少人敢打包票了。
乐观的人也不少，看着眼前的一帮瘦弱木讷之人也能保全下来，他们已经开始憧憬五年后带着花不完的财物回归故土的风光了。
这里没有昼夜之分，有的只是永恒不变的黑夜，满天繁星在夜幕中流转，海边阵阵涛声起伏，像是在诉说着莽荒的旧事。
三个时辰后，阵阵沉闷的鼓声响起，人们开始休息，等待着全新的生存方式。
域门由开了一次，原先驻守的修士通过域门离去，带着两年多来的收获告别了这片土地。
石屋环绕中，一座黑塔耸立在当中，仅剩下的一名太上和百名修士便在那里。
盈盈发现，就算不震动汤锅，大衍修士也不会发现他有修为在身，但是对上太上的时候难免会有些心虚。
盈盈躺在棉被里，静听耳边海浪阵阵，半睡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盈盈扭头，却看见同组四人已经穿戴整齐，向外走去。
现在尚不到开拔的时辰，他们要去做什么。
盈盈起身，拨开门帘向外看去，只见数不尽的人影在碎石上移动，而他们的目标，正是那座坟山。
晨钟未响，黑压压一片人在坟山前肃穆礼敬，他们也许是在祈祷，也许是在坚定心中的某种信念。
零星的一些新人听到动静起身查看，被眼前肃穆的一幕感染。
悠扬的钟声响起，新人即将经历初次出海的历练。
太上长老在高塔之上开口，讲述出海需要注意的种种事宜，塔下众人或忐忑，或兴奋，静待出海的号令。
“准备出海，大衍弟子各自负责所属海舟，新人初次出海，莫要出现过大伤亡。”
“遵命。”
百名修士长袖一挥，数万艘孽海舟出现在海边，神木造就的海舟上各有一张网，两只桨，一盏灯。
“登州！”
盈盈紧跟在老甘头四人身后，随着人潮各自登上所在海舟，两人执桨，一人执网，老甘头把着网后粗长的拖绳，盈盈来到舟头，看向老甘头。
老甘头面色沉重，向他点了点头。
盈盈抓住身边直立的长杆，将青铜灯提在手中，看向脚下。
在朦胧的灯光下，浅海下的沙石都变得一清二楚，海浪一波波推过来，竟无半点海腥之气，有的只是无尽的苍凉。
“出海！”随着太上一声令下，三万多艘孽海舟开始向前进发，一排暗淡的灯光照向前路，指明前进的方向。
百名修士脚踩白玉圆盘，跟在各自负责的几百艘海舟后，为他们保驾护航。
溅起的水花不入海舟，重新落回无尽海，每当有海浪袭来，木质舟身上便会亮起一道道复杂的纹路，让舟身不至于过分颠簸。
前行十丈，随着一声“下网”传来，海洲上顿时飞出数不清的大网，落入海中却无半点海浪溅起，老甘头手中拖绳快速减少，大网像是在沉入无尽的深渊。
“收网！”
老甘头一下子直起身子，死死地抓住拖绳，巨大的拖拽之力让他不由地迈出数步。
随着一声闷哼，老甘头终于控制住了拖绳，变形的大手紧紧握住一串绳结，宽大的双脚如吸盘般牢牢固定在舟底，撒网人立时跟上，二人用力开始拖网。
盈盈看着被收上来的拖绳，心中甚是诧异，粗长的拖绳上竟无半点湿润，依旧如如水之前般干燥。
“莫分神，注意前路！”老甘头冲盈盈说道。
“好。”盈盈回头看向水下，十丈外的浅海已经看不到海底了，只有淡蓝的海水在脚下流窜。
“一二，一二，一二”富有节奏的号子整齐划一，撒下去的大网被一点点拖出海面，盈盈身上的灵气不由一窜，急忙压下，看向被收回的大网。
伴随着老甘头最后猛力一拽，大网被彻底拽回海舟，只见堆叠的大网堆里，有几点灿烂的光华在闪烁。
“这就是，道源？”盈盈大奇，道源如同一颗晶莹的水钻，就连黑夜都遮掩不住它迸发出的光华。
“有货！”老甘头冲身后一声呼喝，一名修士急忙飞来。
“好，好，首网出货，大吉。”修士兴奋地摄来道源，郑重地收起，四面八方也传来呼喝声。
“有货！”“无货！”“无货！”
三万多网，打捞到的道源竟然不足十枚，那些修士却格外欣喜。
“这道源看来远不比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盈盈如此想。
盈盈不时出言提醒，避开一些隐藏在海面下的暗礁，连下数网，道源总数也不过三十枚左右。
随着接连两次出货，盈盈在道源中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
一番思索，竟是和他用钓竿钓来的朦胧意志颇为相似，又有些不同。
正思索之际，却猛然听到几声凄厉的惨叫，如九渊之悲鸣，堕世之残血。
只见原本遥遥领先的一艘孽海舟，突然被脚下翻涌而起的黑色巨浪打翻，舟身上道纹亮了片刻便骤然熄灭，伴随着一声巨响，海舟像是被什么力量一把捏碎，被打飞在半空的几人全部化作血雾，空流几声惨叫。
不等老甘头出声，驱舟的两人飞速舞动船桨，海舟开始快速后退。
“稳住！”前方的修士大声叫喊，想要稳住脚下后退的几千海舟，却猛然间面色大变。
几万只海舟呆呆地看着夜幕下升起的那条黑线，散落在海水里的血水染红了一片水域，还在快速扩大。
“快，再快点！”老甘头明显有些惊慌，指挥着几人撞开身后的海舟飞速后退。
“退，快退，潮汐来了！”
百名修士当先开始飞遁，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脚下的白玉盘划过一道白光冲向海岸。
老人们已经纷纷后退，新人们间到如此景象，顿时大乱，呼喊着掉头回返。
盈盈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片赤红的海水，远处的黑线已经变得如山般高耸，夹杂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急速靠近。
舟尾触到海岸，老甘头等人头也不回地跳了下去，撒丫子向后狂奔。
前面十丈外已经完全乱了，有老人所在的海舟还能徐徐向后撤退，而那些完全由新人组成的海舟，惊慌之下完全失了方寸，有的在艰难掉头，有的在原地打转，有的则挤在一起，彻底堵死了后路，如同堆叠在水面上的枯叶。
原本平静的海面起了微风，一波波海浪正在冲击着海舟，有人站立不稳，翻身跌落海中，不见半点水花，顷刻间便失去了踪迹。
哭喊声，叫骂声此起彼伏，首先回返的都是老人手，刚到岸便纷纷弃舟狂奔，新人们也缓缓跟了上来，剩下的人还在原地扑腾。
“快回来，后退！”有人在岸边大叫，声音凄厉而绝望。
因为，潮汐来了！
漆黑的水墙如山般压下，如万军奔腾，狂风呼卷，落在最后的海舟瞬间便被狂暴的海水打碎，翻飞的人影全部消失在黑色的海水中。
海潮已近，盈盈也不敢再待下去，转身欲走，却被不远处一抹亮光吸引。
那是？
修士已经退去，狂奔的人影没人注意这里，盈盈快步靠近，将那件东西收入怀中，快速向后退去。
盈盈不时看向身边跑过的人影，还好，没人关注他。
盈盈心跳加速，怀中之物入手温润，像是上好的暖玉，又散发着情人心脾的灵气波动，盈盈身上灵气一闪而没，道源已经被摄入体内，镇压在汤锅之下。
身后响起震天的巨响，狂暴的气息将岸上奔跑的人影全部掀翻在地。
海面，了。
无尽海如同沸腾，岸边的水线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淡红色，泛着妖异的光，将所有残片卷入海底。
太上长老早已闻声赶来，却在安全线外停下了脚步，汹涌的海水让他都感觉到了心悸。
肆虐的海水整整呼吼了一个时辰才渐渐平息，巨浪卷席着血水消失在黑暗中，震天怒吼散去，只留下岸边后怕的众人。
清点之后，孽海舟损失了二十多只，葬身海底者达百人之巨，大部分都是昨天刚来的新人。
他们没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就连尸身都消失在了无尽海中。
生命绝地打捞的残酷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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