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 上

　　第二天孟蓝与远火赛上，雒苏才发现原来自己又小瞧了自家夫君。打压孟蓝气焰不一定要打仗，打打脸也是可以的嘛。

　　既然是球技切磋，大宇想派谁就派谁，想怎么派就怎么派——场外交流也不是不可以。沧流马上功夫虽不弱，却不曾听说球技精湛，然而今次场上表现异常出色，堪与郁久闾明勃一搏。而且这风格……虽然十分的迅捷凌厉弱化成了三分，雒苏还是忍不住转过头。昨天回去后一直在含章殿，今早他们又是一道出门的，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给慕温王子开小灶的？

　　宇文测将剥好的一盏松仁递过去：“云盖寺的桂子前阵子开了。”

　　哈，一场影响大宇外交的马球切磋赛竟发生在琰都市郊的戏场里，孟蓝他们肯定想不到。看来他早就把孟蓝的德性看穿了，郁久闾明勃那点伎俩撞在他手里真是呜呼哀哉。雒苏边吃边回味道：“听说云盖寺的桂花糕比别处格外香些，等阿初阿卯再大些，咱们就去树下吃糕赏桂……”

　　宇文测唔了声道：“把箫也带上。”

　　雒苏深以为然，决定回去把这个想法写下来放进锦囊，可不能被琐事缠忘了。

　　这场比赛虽没有昨天下半场的精彩，倒也可圈可点。然而雒苏回头望去，见圣人眉心微拧，崔忻常年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有些失神，心不禁又提了起来。大宇、南安、孟蓝，今后究竟是什么走势？南安真可能和孟蓝联合吗？不，是南安被孟蓝吞并……雒苏在心里摇头，且不说圣人施压，南安王崔纾在三十多年前自请归顺，是位仁君明君，又岂会受孟蓝引诱而置百姓于危地？那么这则联姻……难道是个幌子？

　　如果南安王一心向着大宇，就算孟蓝儿媳妇进门又如何？只要崔世子和明悦公主没有子嗣，该反目还是会反目。这种情形，难道孟蓝国王料不到？是对宝贝女儿的魅力充满自信，还是把儿女视为工具并不在意？如果是后者，那孟蓝国王简直比他大儿子更渣。

　　到午间的时候，比赛结果出来了，二十八比二十五，孟蓝胜。

　　接着就是御赐午宴。雒苏挂念些许琐事，对吃的心思不大，席上诸人亦各怀心思，冷拼热盘琳琅满目，可惜动得有限。

　　众人正要各自登车离去，一个长随打扮的胡人小跑上前，大宇官话清晰流畅：“皇太子殿下、皇太子妃，吾国王子请二位留步。”

　　雒苏好奇回头，这是要继续打脸，把孟蓝彻底打肿的节奏？瞧郁久闾明勃拦着沧流一副不让走的架势，唉，无知者无畏，感谢孟蓝大王子牺牲了自己，成就了别国的友好邦交。

　　宇文测向不远处看了一眼道：“有事明日赛后再议。”

　　雒苏随之张望了眼。也对，人前还是要保持距离，毕竟邦交以利益相系，讲究的是一个平衡。不过郁久闾明勃那样难缠，沧流一个人搞的定吗？

　　“慕温普八岁入宫廷，十岁因护驾有功封王子。”宇文测叙述完，下结论，“应付郁久闾明勃还不成问题。”

　　雒苏点头，想起另一桩事，口气有些试探：“扬、越两州的家人子前几日进宫了，太后殿下亲自挑了几个送来，有几个性情容貌我看着都不错——”

　　宇文测淡淡接口：“如何？”

　　雒苏咳了声，压低嗓音道：“听说今年春闱取中的士子尚有未婚者，圣人日理万机或许顾不上，自古才子配佳人，不如郎君同圣人提一提？”

　　将圣人未曾顾及的琐事处理好，再挂上圣人的名号，实为取悦龙颜的捷径。宇文测垂眸凝视她道：“好。”

　　天下人敬他畏他，圣人从器重他到猜忌他，皇后视他为轻信帝王的污点……可那又如何？有一人信他如初，待他如珍似宝，明知他无往不胜，却一心想替他清扫路径，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这样的天下至宝，历朝历代，即使贵如帝王，又有几人得到？

　　雒苏松了口气，还没缓上一会，东宫宫女焦急来报：“殿下，太子妃，小娘子不好了。”

　　心弦嗡地一下绷紧，她感觉覆在手上力道加重，耳畔嗓音比平时更加沉稳：“说清楚。”

　　听完宫女叙述，雒苏咬紧了唇，心里灼烧般的疼。上吐下泻了快半个时辰，那么小的身子怎么受得住？想到阿卯甜美乖巧的睡相，她用力掐进掌心，她这个娘是怎么当的？觉得孩子能吃能睡就没事了，甚至平时抱她都不如阿初多……会不会是老天惩罚她？

　　“苒苒。”

　　她恍然发觉自己掐的是他的手，忙要松开，却被一把握紧：“不会有事。”

　　她没有说话，闭上眼靠进他怀里。

　　他们回到含章殿时，贺绩和药藏郎已经到了。

　　雒苏敛衽上前微微一福：“有劳二位。”

　　贺绩木讷无话，药藏郎恭谨陪笑道：“太子妃无需如此，某等自当尽心竭力。”

　　看到阿卯双眼紧闭的青白小脸时，雒苏纵然心乱如麻，脸上勉强还算镇定。

　　宇文测发话道：“这里有我。阿初半天不见你，恐又闹起来，去看看他。”

　　雒苏犹豫了一会，叮嘱有事一定要叫她，转身去了。他们男人做决断，不需要人愁容惨淡影响情绪。

　　阿初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看到她很是兴奋，蹬着腿就要从乳娘怀里挣出来。雒苏稍觉慰藉，抱了他一会，发起呆来。

　　阿初有些不满意，啊啊了两声，雒苏这才回神，一面捉住胖乎乎的小手，一面摘了花钿俯下脸去，细细把小脸蛋亲了一遍。阿初眯着眼糊了她一脸口水，满足地咧嘴笑了。

　　和阿初玩了一会，雒苏侧耳听着隔壁动静，半晌终于听见脚步声。这脚步声不同于他的轻稳，步履也略慢些，她理了理仪容，起身迎道：“外祖父。”

　　贺绩站在帘外，身形隔着竹影愈发清瘦：“小儿误食过量蜂蜜，虽已呕吐干净，只怕一时难以亲近奶水。”

　　雒苏愣了下，茫然道：“那该如何？”

　　贺绩未抬头：“诱哄也好，逼迫也罢，总是要吃下去。”

　　雒苏按了按眉心道：“多谢外祖父相告。”

　　难以亲近奶水？亏她以为孩子们是绝对安全的，连一个定*时炸*弹放在他们身边都不知道——乳娘心怀不轨，简直防不胜防。

　　回到这边，果然一切都查明了。东宫现有乳娘三名，皆选自家住琰都、家世清白者。乳娘喂奶，必有东宫宫女看护，很多时候都是阿刀亲自上阵。然而即便如此，还是让人钻了空子……投毒的乳娘姓马，并州人氏，潜伏已久，以前就尝试将蜂蜜涂在乳上，如今终于等到马球赛东宫忙碌的大好时机。可惜阿初主要喝牛奶，喝的奶由药藏郎亲自经手，动不了手脚，于是马氏将蜂蜜和乳汁一起喂了阿卯。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又是这样……桂圆本是温补之物，多食却能致孕妇小产。蜂蜜解毒润燥，对婴儿却不啻毒*药。

　　马氏一开始还嘴硬，宇文测显得十分不耐：“若是等唐氏、殷氏为汝收尸，善待汝遗孤，不必想了，他们一夜都多活不了。”

　　马氏瞠目结舌，全身抖如筛糠：“贱妾死罪，求、求太子殿下开恩，放过贱妾家人……”

　　“家人？”宇文测语气冰冷讥讽，“唐氏、殷氏虽然愚蠢，也知道毁尸灭迹。三个孤儿，不过一把火的事。”

　　站在屏风后的雒苏忍不住一颤。马氏直接崩溃了，磕头不止：“贱妾糊涂！贱妾不该听唐家的话，可孩子们不懂事，收了他们的东西……”

　　宇文测居高临下，目光穿过地上匍匐的人，不知投在何处。布置精雅的室内一时如漠北雪原，死寂无边。

　　马氏一面磕头一面哭诉，直到额上、地砖上满是血污也没人让她停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雒苏终于在咚咚不断的声响中迈出步子。

　　宇文测这才移动身形：“贺老先生回去了？”

　　雒苏垂下目光，轻应了声。其实看哪都无所谓，因为血腥的一幕已经完全被他挡住了。

　　宇文测抬起她的脸，在她唇上轻触了下：“阿卯在后面。”

　　雒苏轻颤着抬起眼帘：“好。”

　　阿卯睡着了，毫无声息的样子看得她心尖发紧，小生命的脆弱她这时才切身体会到。因为疾病夭折的婴儿还少么？何况是蓄意毒害……殷宝姝和其母唐夫人，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受分明——痛恨，和杀心。可结果往往是，替她们做事的人成了替死鬼，她们仍活得好好的。马氏说连那母女二人的面都没见过，她是相信的，只是奇怪，这次谋划周详连东宫都蒙蔽了过去，不像殷氏和其母所为，是有高人指点，还是东宫有内奸？

　　罢了，这些事他不会让她插手，甚至不想让她知道。她力所能及，是好好照料两个孩子，孩子没事，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因为这起事故，雒苏再没了出门的心思。当听说有外族少女求见，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阿琴竟自己找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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