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雨露何私造化功 上

　　红玫瑰，粉玫瑰，黄玫瑰，白玫瑰……置身于玫瑰花海，雒苏提着鎏金铜水壶，微风染上清香，轻拂过她鬓发。

　　一旁的折柳额上沁出汗珠：“日头上来了，娘子回屋歇会可好？”

　　绕玫瑰丛缓缓走了一圈，选定一株粉色一株白色，雒苏从善如流放下水壶，扶着折柳手背道：“皇后殿下怎么说？”

　　“刘尚宫传话，皇后殿下嘉许娘子孝悌，赏芙蓉簟一张。”

　　雒苏点头：“薄夫人的并蒂芙蓉也该绣好了，咱们去闹了她来。”

　　她早知如此，每到入夏时分殷皇后对外必称凤体违和，谢绝一切访客。她选了一对圆润硕大的月华珠送过去，本就没期望会有什么特殊待遇。

　　“太子妃是要做母亲的人了，闹来闹去是什么意思？”落梅从树阴里走出来，不着痕迹地托住雒苏另一边胳膊。

　　雒苏叹了口气道：“正是，不似薄夫人甚得谢御史之心，太子殿下心思深得我抓不住，只好胡闹来夺人眼目。”

　　落梅意味深长道：“妾闻自去年某月日起，太子殿下回宫必宿含章殿。大宇因袭前制，皇太子有良娣、良媛、承善、昭训、奉仪共五十八人，如今太子妃集数十宠爱于一身……”

　　雒苏咳了声打断道：“闲话少叙，过两天我去看永宁，薄夫人有暇不妨同往。”

　　折柳忧心道：“如今太子殿下不在宫中，苌陵县主和雒夫人心怀不轨……娘子如何还要出宫？”

　　落梅轻笑了声：“本以为东宫宫人都是明白人，看来是我孤陋寡闻。”

　　折柳瞪圆眼道：“你说什么！”

　　落梅无奈摇头：“古人云近朱者赤，你在太子妃身边待了这许久，怎么一点心机也没学到？”

　　折柳不以为然道：“娘子何曾用过心机？太子殿下就喜欢娘子不矫饰的天真模样。”

　　落梅挑眉道：“你倒看得明白。我且问你，太子妃去年才入宫时，为何在甘露殿前坐至天明？”

　　折柳想也不想道：“自然是因为奸人设计，那个叫青娥的宫人一看就有问题。”

　　“既然你都看出来了，难道太子妃不知？明知前途不妙，为何不知难而退？”

　　折柳愣了下道：“因为殿下不在，娘子不得不去请罪？”

　　“打听圣人何时起身不难，到时面圣不迟，太子妃岂不是白吃了三个时辰的苦？”

　　“……”

　　看折柳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雒苏笑了笑：“此一时彼一时，若放在现在，我是断断不敢的。”

　　折柳难以置信道：“可错不在娘子……”

　　雒苏仰头望了眼明澈天空，悠悠道：“于圣人而言，错在谁不重要。圣人见惯尔虞我诈，岂会不知其中底细？”

　　折柳想了想，结巴道：“那……那娘子主动认错，得到圣人嘉许，且以此衬赵司闱之刻薄，越王妃之恶毒？”忽然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道：“先前阿郎娶秦夫人时，六娘……不，雒夫人绊倒娘子，娘子却争先认错，也是这个缘故？原来娘子不是被迫如此，而是先发制人？”

　　雒苏赞许点头：“不过你要记得，圣人也好，阿郎也好，都是顶尖的明白人。”

　　落梅将目光放远：“不过这妮子心眼虽少，眼睛倒是雪亮的。太子妃天真不擅欺人……这次千万当心。”

　　折柳这才想起话题初衷，忙追问：“娘子此去，是给……旁人看的？”

　　雒苏唇角微勾：“与其遮掩行藏，不如大大方方出去。她们若不怕贻人口实，便尽管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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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妆扮一新的雒蕙正和殷宝姝相谈甚欢，循声望去，见左右搀扶雒苏的都是旧面孔，并不见东宫宫人，心中不由暗喜。

　　殷宝姝眯眼看了一会，低声哼道：“不过一颗珠子，也值得拿出来显摆！雒夫人，听说新入□□的两位孺人也是太子妃姊妹？”

　　雒蕙点头：“正是。可怜她们求了半晌，太子妃连颗拇指盖大小的月华珠也没拿出来……依妾看，太子妃把嫡庶看得比什么都重，两位孺人就不该自讨没趣。”

　　随云髻间硕大一颗月华珠流光溢彩，殷宝姝又看了一眼，确认是传说中半金半蓝的绝品月华珠——九华珠。呵，当年她说九华珠是倾城之宝，天下女子无不梦寐以求，太子表兄只是置若罔闻，谁知今朝这狐媚子用美色迷惑太子表兄，吹吹枕边风就让他弄了来……明明该是她的！本来都是她的！不让雒苏一尸两命，难消她心头之恨！

　　这边雒苏似无意状抚了抚发髻，心里抱怨这宝贝太沉压脑袋，恐怕这就是传说中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为了今天的大计她姑且忍忍吧……

　　一路目不斜视地过去，果然听见某个迫不及待的声音：“我代皇后姑母前往祭祀，雒太子妃身份贵重，怎么不在宫里安胎，不幸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

　　雒苏瞟了她一眼，步履缓慢平稳：“劳苌陵县主记挂，我来看望阿洸。”

　　殷宝姝暗自咬牙，对雒蕙使了个眼色，后者含笑开口道：“难怪皇后殿下嘉许太子妃孝悌，不过听闻皇后殿下凤体抱恙前曾去过东宫……如今宫里宫外有些流言，竟诋毁太子妃侍姑不孝有违天理伦常，太子妃可千万莫往心里去……”

　　雒苏脚下未停，嗯了声道：“看来乔美人已经到了，难为你们特意候在此处，不如一道上前。”

　　雒蕙正待再说些什么更刺激的，不料落梅经过身边时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听说窦郎君欲为平康坊的薛都知赎身，雒夫人真乃当世贤媛典范。”

　　雒蕙的脸立刻阴了下来。都是因为庶出身份，她才嫁了个七品芝麻官的儿子，谁知那姓窦的狼心狗肺，不到半年就要把相好的抬进家门——她对天发誓，不把那倡家贱人整得服服帖帖她就不回门！

　　新苗已成柏。枝叶葳蕤，筛下星星点点的阳光，照在永宁公主墓志铭上。

　　雒苏接过折柳捧着的粉白两色玫瑰，解开充当玻璃纸和丝带的翠绿团花披帛，将十五枝玫瑰插在描金伎乐纹水晶瓶里。

　　一旁乔美人小心翼翼道：“玫瑰扎手，太子妃当心。”

　　将披帛叠成方块垫在瓶底，翠绿将瓶中玫瑰衬得更加鲜润，粉色娇艳、白色纯净，雒苏打量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张红笺：“我想同阿洸说的话都写在这里，不妨和美人做的罗胜音声部放在一处。”乔美人手巧，亲手裁绢帛做了一套小绢人，有的吹笛，有的弹琵琶，有的跳舞……和当初永宁组建的乐队一模一样，取名就叫做罗胜音声部。

　　乔美人湿着眼眶接过，让宫女好生看护。

　　坐在蒲团上，絮絮说了会话，雒苏端着琉璃杯出神：“说来我入东宫一年有余，还没为郎君做点什么……琰都不乏知书达理的贵女，越州的小家碧玉也甚是清新可喜，我看来看去，倒挑花了眼，也不知什么样的合郎君心意。”

　　乔美人忙道：“凭他什么样的，都不能越过太子妃去。何况如今太子殿下不在宫中，太子妃贵重有加，不该为此劳心伤神。”

　　雒苏叹了口气道：“美人有所不知。近来我听说了些往事，原来郎君虽同我一处，心里实不大好过……纵郎君忍痛遣走萧氏，我心里明白，不过母凭子贵，这孩子是我的护身符。因此我寻思着挑选一二佳人，若有解语花相伴，郎君或可稍觉慰藉。”

　　迎上满面春风大摇大摆走过来的人，雒苏面容微微一白，低头抿了口扶芳饮。

　　殷宝姝见状愈发得意，清了清嗓子道：“难得雒太子妃有自知之明，须知太子表兄不是等闲之辈，以色侍君终难长久。听说雒太子妃也读过些诗书，想必知道李太白的《长干行》，道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雒太子妃如何看来？”

　　雒苏沉默片刻，眉尖若蹙：“我只知皇后殿下有侄女五六名，却不知郎君心意所属。”

　　殷宝姝咳了声道：“雒太子妃平白生了双横波目，怎么眼神这般不济？且不说大姊、二姊已不是殷家人了，下头几个小的还未长开，就论姿容她们也配不上太子表兄。”

　　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雒苏对她的明朝暗讽加诅咒已经免疫，沉吟道：“县主说得有理，那……除了殷氏，还有旁姓女子同郎君自幼相熟？”

　　殷宝姝暗恨眼前这人榆木脑袋，圣人姑父和皇后姑母莫不是挑来挑去挑花眼了，居然选了这样一个呆子？坐在这简直是侮辱她。

　　接到殷县主甩来的不耐眼神，雒蕙忙摇摇地走过来：“七妹怎么一时糊涂了？眼前就坐着一位大好人选……唉，只是依苌陵县主的容貌品格，怎么也不该与人为妾。”

　　雒苏恍然大悟地哦了声，低头思考了会，抬头犹豫道：“雒夫人说得不错，苌陵县主才貌双全，做妾室……太委屈了。”

　　殷宝姝简直不能更同意，立刻接口道：“看来你也是个明白人，早就该向圣人和皇后陈情，是时候让贤了！”

　　尽管先前收到太子妃让自己保持沉默的眼神，乔美人终于还是忍无可忍：“且不说太子妃即将诞下大宇嫡长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婚事是圣人下旨亲敕，岂同儿戏？”

　　殷宝姝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人，轻哼了声道：“不过一个失宠美人，有什么可说道的？”

　　雒苏不紧不慢喝完清凉饮，抬头道：“如此，三日后我向圣人当面陈情，县主千万拨冗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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