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下
暮色四合,惶然的情绪也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在脑中搜索翻检了几遍,她仍无法确定这是有目的的绑架还是无目的伤人。无论怎样,都不能坐以待毙了。她放下地图,起身振了振衣袍,尽力用冷静的声音道:“大伙分成三拨寻人,第一拨四人向北行莲雾峰余脉,第二拨三人向东沿青水,第三拨七人随我向南入山。留心树丛、洞穴,当心虫蛇,若见异状,切勿妄动。两个时辰后在原地汇合,若……有人未归,明日天亮再寻。”
众人齐应诺,按捺着惶恐迅速组队。
然而天色黑得更加迅速,还没走到一刻钟,天上的疏星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多。深山寻人,果然不是闹着玩的——莲雾峰地形复杂,若要转上一圈,恐怕没有大半夜就走不完。
雒苏拿起地图确认了一遍,决定把人再分成两拨,这样绕山一周便只要一个多时辰——如果顺利,不走错路的话。攥紧蹀躞带上的铜铊尾,直到手指铬得生疼才慢慢松开,她把地图交给另外一拨人,带着一名仆妇两名仆从朝西边上路。
时光一分一秒地流逝,然而除了吓跑一只睡觉的兔子,惊醒一条无毒蛇之外,毫无收获。
夜里山风阵阵,钻进袍中让冒着热气的后背汗毛直竖。雒苏正想说要不先休息一会,一声细长尖锐的哨声破空而来。
雒苏只觉颈上被轻蜇了下,短暂的刺痛后全身迅速麻痹,紧接着意识也坠入深海。
黑暗中有点点模糊红光,有如蛰伏妖兽的眼睛。雒苏尽力控制呼吸的频率,丝毫不敢动弹。直到一声熟悉的轻呼响起,她霍然睁开眼睛——是落梅。
不远处的火把兹兹燃烧,木屑剥落的声音在山洞中清晰可闻。
“哟,雒小娘子醒了?”身形短粗的中年男子丢下怀中披头散发的美人,低笑着走上前来,“怎么,这么急着想和这婢子共事一夫?啧啧,这水灵模样,倒让我不知从哪下手。”
“住手!你这畜生!”落梅踉跄起身,却被一个壮汉拧着胳膊推翻在地。
漆黑的瞳仁映着火光,良久方转了转,雒苏嘴角牵起一个凉透的弧度:“薄仲,你当真一心求死?”
薄仲不怒反笑:“小娘子笑话,我薄仲今年还不到五十,远远没活够。”
雒苏轻轻点了点头:“哦,那就是背后有人了。难为你主人还能串通孟蓝大王子,本事不小,可喜可贺。”
薄仲脸色蓦地沉了下来,转念却笑道:“小娘子果然是明白人,不如就跟了我,正好和那婢子凑个娇妻美妾,我向来不亏待美人。”
落梅狠狠呸了声。雒苏低头似在思考,重新抬头时眼底不掩犹豫:“不瞒你说,从小阿耶就教我审时度势,虽说眼下我落到了你们手上,但太子殿下和阿耶终会找到我……”
薄仲眯起眼睛道:“小娘子既然聪明,不妨想想,太子至少三日后才到此地,到时只看到几摊烂肉,又能如何?”
雒苏脸色微变。
薄仲满意道:“小娘子看看就知道,我的手下粗人几个,不懂怜香惜玉,更没见过小娘子这样的美人,怎能不如狼似虎?”
目光在洞内转了一圈,雒苏沉吟片刻,忽而道:“想来你应该没有恶癖,我和落梅留下,请放我妹妹走,她一介幼女做不了什么。”
薄仲笑了两声:“真是姊妹情深,也罢,只要美人识时务,有什么要求我一定满足。”
仿佛没有听出刻意咬重的末两字有什么歧义,雒苏满脸紧张地目送他们把昏睡的雒芷丢出山洞。而他们也该转移阵地了。
暗色的天幕中,一勾惨淡的新月,衬得漫天繁星更加璀璨。
这条路……这是在上山?纵然她和落梅都穿的胡服男装,但爬山的速度显然跟不上一群大老爷们。好在并没有爬太久,他们在另一处草木掩蔽的石穴里安顿下来。
屏退了手下,薄仲抚须而笑,两道法令纹在颊边深深地凹陷下去。
雒苏紧紧握着落梅的手,自己都不知道脸上的惶恐有几分是装出来几分是真。
“璇……玑是吧?你先来。雒小娘子你也过来。”
雒苏坐过去,听着薄仲的指示木然伸出手,却被一个冰凉的温度拉开。落梅向她淡淡一笑:“莫脏了小娘子的手,奴婢来。”
薄仲登时一怒,但在看到逐渐暴露在空气中的雪白肌肤时,三角眼猛然亮起来。他急切地伸手一搂,一压,刚投向温柔乡的一刻,颈后风池穴重重一麻。眩晕中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一根连着金属的皮革带子自前向后狠狠勒住他脖颈,彻底断送他意识。
看到薄仲终于两眼一翻,雒苏喘着气松开手,蹀躞带从通红的手掌中跌落下去。
守在洞口的两名手下窃窃私语:
“刚才那是什么动静?怎么这么……要不要进去看看?”
“这位郎君的事,咱们少管,你想找死就去吧……”
“也是,一个汉子难不成还搞不定两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告诉你,这薄郎君好起色连命都不要……咱们少招惹他。”
刚说了一会话,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他们不约而同回头,见满脸通红的少女正攥着松散的衣襟小步走来,拨开一人高的草木,声音压得很低:“薄郎君让你们去两个人,到溪边打点水,还有……采点金樱子和……阳起石,说要以后备用。”
璀璨星光倒映,眸如秋水潋滟,让两人心中不觉一荡。反应的快的那个低咳了声道:“什么东西?说清楚。”
雒苏低头,两颊透出羞赧之色:“奴习过医,便向薄郎君说了一些……方子,他欢喜得很,说你们在外头也无事,不如就地取材采了这些药,明日也好速速动身。”
想到这位主人好色的秉性,加上明日必须离开此山的命令,他们不宜有他,只是有些犹豫:“只是我们确实不认得……”
雒苏飞快地回头瞥了眼,声如蚊蚋:“薄郎君一时顾不上奴,奴和你们同去,速去速回便好。”
借着星光和火把,很容易就找到那条溪水。
雒苏一面摸出几个灰不溜秋的卵石仔细观察,一面担心落梅能不能顺利脱身。她的蹀躞带的皮囊包里有修剪指甲的小刀,洞穴地上还有没清扫干净的沙土……还好薄仲带的人不多,总共只有四个。
装模作样挑选了七八块石头,让两人兜了个满怀,她正打算拣块顺手的自己拎着,就听见山洞那边的高嚷声:“抓住那贱婢!别让她跑了!”
雒苏短暂地呆了一下,随即拔腿就跑。眼看后面两人弃石追上来,她匆匆观察了下周围地形,跑到不远处的断崖边,抱头弓身跳了下去。
她从来不知道,还有比失重更令人恐惧痛苦的事。
尽管途中有树木的阻力,地上有落叶的铺垫,落地时的重重一震几乎让她昏厥过去。更糟糕的是,右腿撞上了石头,一瞬间的剧痛让她差点把舌头咬破。
良久,她稍稍一动,腿上立刻传来钻心的疼痛。眨了眨湿润的睫毛,她逼迫自己往好处想:幸好只是伤了腿,幸好天气还好,幸好那个老色鬼暂时醒不过来,幸好她还活着……可是落梅呢?成功逃脱没有?如果也和她一样跳山,会不会受重伤甚至……
她闭上眼睛,拼命在脑海中搜寻自己喜欢的诗词,一首接一首地默诵。
言入黄花川,每逐青溪水。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
……
一直默念了几十首,她感觉脑袋越来越昏沉。不行……天还没亮,她不能这么睡过去,想点高兴的事,第一次把箫吹出声音,才女舍友向哥哥表白被拒,还有诗句接龙时她说出爆笑全场的“垂死病中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可是现在,她要死了吗?
原来一个人活着这么累……要不,睡一会吧?睡着了就不疼了,说不定……还会梦到哥哥呢。
在意识即将坠入混沌之际,她不由自主又动了一下腿,开始新一轮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枝叶簌簌的声音,听起来像雨声,但应该只是风。不过天好像比之前亮了一点,已经熬到天亮了吗?
深深的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
然而新一轮的背诗开始不久,落叶的窸窣声传到耳中。用为数不多的神智仔细分辨,这越来越近的声音……是略显匆促的脚步声。而且只有一个人。
是落梅,仆从,还是……那伙人?不管怎样,她现在动弹不得,只能认命了。
当模糊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时,雒苏正念到词的最后一句: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来人风尘仆仆,一贯整洁的袍角染着泥污,一贯波澜不兴的眼底难掩焦虑。看到雒苏的一刻,他快步上前,目光触及浅青衣袍上的大片暗红痕迹,不由狠狠一沉。
雒苏却疑惑地看着他:“太子殿下?”
宇文测收回目光,手指抚上洁白如玉的额角,轻声道:“哪里痛?”
雒苏轻吁了口气:“……好像腿断了。”
尽管太子殿下的动作已经尽可能地稳了,但当比落地时有过之无不及的痛楚袭来,她一个没忍住,淡淡的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微凉的温度覆上嘴唇时她脑海一片混沌,感到唇瓣似乎在被温柔吮吸,这片混沌渐渐浓集,直到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顶入牙关,混沌成功升级成一片空白——她终于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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