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如此,我也会伤心的吧。

　　

　　西西卡转身离开牢房。

　　小男孩背对着他坐在那里，大半个身体埋没在黑暗里，微微佝偻着后背，一动不动。

　　浓重的血腥味充斥整个牢房。

　　从这个吓得快要尿裤子的盗贼守卫口中问出了自己想要的讯息后，凯恩手里的匕首动了动。

　　盗贼脖子上立刻被划出一道血痕。他在惊惧之下已经变了声，颤颤巍巍地努力压低声音求饶：

　　“您，您……放过我吧……求，求求求求……”

　　少年看着面前的红帽盗贼，眼神有一瞬的恍惚。随即他的手腕一动，刀柄对着反应不及的守卫用力敲了下去。

　　银匕无声收入刀鞘，凯恩转身走出几步之后又一次隐入周围的黑暗。

　　根据那个盗贼的口供，二楼尽头有一个被他们改造过的小型牢房，小布鲁克此刻就被关在那里。并且牢房旁边还有一道楼梯，通向盗贼首领的房间。

　　根据地内部负责警卫的盗贼虽然多，但是巡逻路线杂乱无章且毫无组织性可言，凯恩躲在角落观察的这段时间内就亲眼见到好几个原本还在巡逻着的盗贼招呼其他人围成一圈坐下找起乐子来。一片乱糟糟中，夹杂着不知是哪个地方的俚语，配上粗矿的大嗓门，整个一楼像一锅煮沸了的开水。

　　少年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绕过他们潜入二楼。

　　越过几个烂醉如泥摊在地板上的盗贼，他摸到尽头的牢房。

　　伸手在腰间拿出一根弯弯扭扭的铁丝——早时间在一次教团任务中，为了不惊动任务目标，他曾有过一段时间的撬锁学习。

　　确定周围并无他人之后，显出身形的少年迅速撬开牢房的锁，随后一个闪身进入。

　　空气中的血腥味令人作呕，角落里坐着一个男孩，背对着凯恩，低着头。他身上的白色衬衫布满脏污，小领结孤零零地躺在一旁的地上。

　　听见脚步声，男孩背脊猛地僵直，缓缓回头。看清来人后，他先是一愣，脏兮兮的小脸上终于出现了悲愤欲绝的表情：

　　“凯恩哥哥……那个……坏家伙，他杀了菲利普……”

　　布鲁克的怀里躺着一只失去气息的纯种阿尔默小猎犬，喉咙被割开，流出的鲜血早已干涸，染透了男孩的衬衫和裤子，在黑暗里散发出一种非常难闻的味道。

　　走过去的凯恩看了死掉的小狗一眼，垂下眼睛没做言语，拉起布鲁克的手臂。

　　布鲁克没动，菲利普紫葡萄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乌黑发亮的皮毛此刻已经变得僵硬失去光泽，两只前爪搭在男孩的胳膊上，一动不动。

　　“他们为什么要杀了菲利普……为什么……菲利普比我还小，它什么都不懂……”男孩伤心地哭着，低低的呜咽声在牢房里回荡。他反手抓住凯恩的手，抓得紧紧的：

　　“凯恩哥哥，”他一边抽泣一边抬起满是泪痕的沾了血迹的小脸看着他，浑身都在颤抖，“我好怕……”

　　“不要怕，我在这里。”少年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哄哄这个受了惊吓的孩子，于是他伸出另一只手，安抚性地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我们现在就出去，先把你送回你父亲那里，好吗？”

　　布鲁克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刚要答话，突然死命瞪大眼睛看向凯恩的身后，牙齿咬住下唇，几乎就要喊出声来。

　　西西卡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你很胆大，”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夜里有些突兀。“你是贝恩派来的人吗？”

　　凯恩向前跨出一步，挡在布鲁克前面。“你可以这么认为。”他说。

　　“呵……那么你是要来救走这个孩子的？”西西卡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问道。他的装束明显与一路走来看到的盗贼不同，皮甲的前胸处可以看出经过了特殊的加工防御，黑色披风静静地垂在身后，头部的红色头巾边缘有一圈银色条纹。

　　“你这个坏人！你为什么杀了菲利普！它只是一条小狗！”在盗贼刚出现时还显得非常害怕的布鲁克在沉默了一会后却突然大喊出声，连凯恩都被吓了一跳。

　　小男孩依旧抱着心爱猎犬的尸体，仿佛所有的悲伤都转化为不可控制的怒火。

　　西西卡越过凯恩看向男孩，没有因为对方的诘问而发怒，望着他怀里的小狗呆了一会，再次说话时声音有些发颤：

　　“你伤心吗？”

　　“你心爱的小狗死了，你伤心吗？”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把目光转向凯恩，

　　“如果你心爱的女人死了，你伤心吗？”

　　少年的手指动了动，没有答话。

　　“孩子，你去问问你的商人父亲，如果他最亲密的人死了，他也会伤心的吧？”

　　“一定是的。谁不是这样呢，”他低声自语着，然后又把矛头指向凯恩，“那么，我也会伤心的吧？”

　　他问着他，声音里带上一丝哭腔。

　　“我知道，你是为这孩子而来的，我也看得出来你很厉害，我打不过你——贝恩……他那么富有，还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

　　“他那么富有……连生命，都可以用数不清的金币来赔偿。”

　　“可是我的妻子，她不是金币……给我再多的金币，金币能温好晚饭等我回家吗？金币能在半夜醒来为我盖被子吗？金币能……金币能让我重新拥有妻子吗？”

　　西西卡抹了一把眼睛，“我忘了……她说过大男人不能流泪的。”

　　凯恩抽出匕首：

　　“我很抱歉听到这些。”

　　“我就是盗贼团的头领。来吧，贝恩是不是让你杀了我泄愤？”西西卡等到彻底恢复平静后才开口，从话中情绪里找不到慌乱，“我加入这里，不断努力最后当上头领，只是想让他也体会一下失去亲人的痛苦……”

　　“你这样做很蠢。这会让你为此失去性命。”

　　“无所谓了……我唯一的亲人只有她，她不在了，我无所谓了……”西西卡说着拔出长剑，“来一场决斗吧。不公平的也可以。”

　　“你真的很蠢。我还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人。”银色匕首在指尖挽出漂亮的花朵，刀光晃着盗贼头领的眼睛，他禁不住眯了一下。

　　眯起眼睛的那一秒，西西卡感觉到有一阵冷风极快地掠过脖颈。

　　真冷啊。他一边感受着从脖间传来的皮肤被划开的锐痛，一边悲凉地想，没有比这更冷的了。

　　“……”

　　待立在原地的男人过了许久才迟钝地睁开眼，大脑一片空白，伸手捂住破皮流血的伤口，愣愣地看着少年弯腰抱起低低呜咽着的男孩，然后直起身来。

　　凯恩看了他一眼，“如果放在以前……以前的我是不会留任何一个活口的。”

　　西西卡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

　　“如果她在的话……应该会劝导你，未来的路还很长还有希望之类的话吧……我就负责帮她转达好了。”

　　少年说到这里停了一瞬，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回头：

　　“把你的头巾给我。”

　　“……啊？”

　　“如你所说，为他办事的人总要拿点什么东西来证明事情顺利办完了吧。”

　　眼看对方快要走出牢房，西西卡才后知后觉地叫住他：

　　“等……等一下。我带你出去。你一个人……会被其他人发现的。”

　　快走两步跟上他，盗贼头领想了想，又轻声反驳他之前的话。

　　“我不觉得我蠢……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恐怕还没经历过吧？”

　　凯恩闻言抬头漠然的看了男人一眼“那又怎样。”

　　男人被问得愣了一下，然后便不甘的反驳：“因为你没经历过，所以你不能随意的发表意见不是吗？难道你心爱的女人死了你不伤心？不想为她报仇吗？！”

　　凯恩听着男人的话，不知怎么，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尤希娅那秀美的容颜，还有她微笑的样子。如果，圣女死了的话……我……

　　想到这，凯恩突然出生对着男人说：“如此，我也会伤心的吧。但……”凯恩的眼帘垂下遮住眼眸里的神色“我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的，永远不会！”坚决的语调让男人苦笑，“说的是呢，但还是要谢谢你啊……”

　　凯恩点头，然后抱着小布鲁克转头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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