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评讲完试卷的那天,颂祺和顾井仪如常中午约在图书馆。她读索尔贝娄,他靠在椅子上画画,有时也打游戏,很少听他在游戏里骂人。前几天他理一头碎碎的短发,说是好打理,他的人在太阳里比光还要明净。
颂祺忽然想顾井仪是那种,即便心情不好也会把胡茬刮得很干净,鞋子穿出来永远像第一次穿的人。连穿衣服都没有褶。他太如一了。每想到这她就很害怕,也就更没有办法跟他讲,要怎么讲?黄琴梦说你就是哭也不要当着人,当着人也不要发出声,没人欠你的。自己承受力差就不要影响别人。后来,天哪所以后来,她把手捧起来脸偎进掌心里,深深吸了吸鼻子。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怎么了?”顾井仪抬眼看颂祺。她掣回手,又吸了吸鼻子,说有点冷。
“穿少了?”他就把外套给她穿,“这几天正降温呢,也不知道多穿点。还冷不冷?”
颂祺摇摇头,说:“听说这次试卷是所有重高统一用的。”
“嗯。几个学校间肯定要再排一次名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要开家长会。应该没有比这次更合适的了。”
顾井仪笑了:“你担心这个?那我帮你找个替家长会的不就好了。”
“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不用的。”
他看着她,带点不确定地问一句:“祺祺,你最近是不是有事?”
“没有啊。”
“真的没有?”顾井仪坐直,“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你最近,有点不在状态。”
她笑了,笑是欲滴下来的样子:“没有。就只是太忙了。”
这时口袋里手机在啼叫,颂祺听见,眼睛就死了一秒。还好是在图书馆。“抱歉,我去接个电话。”顾井仪说好。
颂祺朝门口走。“你打算永远中午不回家是吗?”才接通,黄琴梦的声音就射出来。听意思她发现该有一周了,怎么这时候才问?
颂祺说:“我在学校图书馆。午休时间太短了,没必要回去。”
“之前在江家你不一样回吗?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你现在跟谁一起?”
“你有事吗。”
“你跟谁一起?”
“我自己。”
“现在就回来。你不是说只有你自己吗?”
“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说要你回来,现在,立刻,马上。”
切断电话。回头看一眼,顾井仪还在那里画。窗外阳光从树叶间隙筛下来,扑一身滚一地在他身上,亮晶晶的,如此渺远。察觉她目光,他亦抬头望她。没办法说等他,也没办法让他等。
她撇唇语说:“我离开一下。”他说好。又补一句:我等你。
颂祺回家,门是锁着的。还有十五分钟。开门见黄琴梦歪在沙发上,没有酒杯只有酒瓶,直接用灌的。
她指挥她:“花瓶打翻了,你去楼下买个新的。”
颂祺也没说别的,就近买了花瓶回来,摆在原处,还剩五分钟。颂祺说:“那我回去上课了。”
黄琴梦也不看她,自顾自说:“去把衣服洗了。”
“啊?”
“衣服在浴室。”
“再不走我会迟到的。”
“烘干机拿去维修了,洗完把衣服挂在阳台。”
“我迟到会被扣——”
“我说现在去洗,你听不到吗?”她声音跳起来,“你尽管磨叽好了,如果愿意你可以在家耗一下午耗一整天,反正你耗得起,我呢?我可是要出去工作养活你。我也这么多理由那我们一起饿死好了。”
颂祺不说话了。走进浴室,阖上门,家里都是洗衣机掣动的声音。连外面的世界也听不到了。就在地上涮洗衣服,她很难过。又不知道是为谁难过。爱黄琴梦的意思,几乎就等于不去爱顾井仪。即便恨也是恨自己为什么是一个而不是两个。涮洗干净去阳台晾晒衣服,才发现脸上是湿的,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
颂祺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再回客厅黄琴梦已经不见了。开机发现许多条未接来电,接不到他还打。眼睛钉在手机屏幕上,整个人都锈了,她觉得自己很糟。
再回学校体育课刚下,好险侧门开着,走正门被逮到一定要扣学分。颂祺先看到何嘉,怎么也找不见顾井仪。
“天哪你跑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穿越了!”何嘉上来把手一洒。说我赶回家洗衣服吗。也太神经了。颂祺没答,问:“顾井仪呢?”
“他给你打电话你怎么都不接?”何嘉环顾操场,“他不会跑出去找你了吧?我看他好像很着急。”“怎么还板着?赶紧给他打电话啊。”
“哦。”僵着手指一个个按键下去,电流响三下就接通了:“你现在在哪儿?没出事吧。”
“没有。我,我回学校了。”
然后是出冷气的声音。顾井仪半晌没说话,也许那其实只是几秒。就在她以为他要发火的时候,他说:“知道了。”挂了电话。
这真的一点也不好玩。顾井仪想,为什么他要像个傻子一样乱转,他以为她只离开几分钟。没有一刻他能联系上她。又什么都不跟他讲。看,连电话也只打一个就没有了——没有了!这真的不爽。
他抬脚在树上踹了一脚,转身回学校,经过一家香喷喷的甜品店时又倒退回来。
抄着校裤口袋立在店门前,顾井仪想这店什么时候开的,怎么从没看见过。
踱进店里,女店员殷切到五官都笑得撮在一起。
菜单翻几页就问了:“你好,一般女生都喜欢点什么?”
店员一听便知是给女朋友,推了几款:“青柠手袋蛋糕,朱古力奶油酥饼,嗯……还有杏仁味道的——”
“ptedefruits”顾井仪笑了,想甜点不经放,她又不便带回家。“糖果再包几种口味,谢谢。”
再进教室又是语文课。老师定定瞧着他,金丝镜框后的眼睛像咬着一副纽扣。
颂祺心都要踮起来了。老师这才开口:“顾井仪,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可以啊兄弟。都敢挑衅语文老师了。”彭川说。顾井仪没搭理。颂祺见他回来一身表情,嘴愈穷了。完了,他肯定不会理她。
手指勾勾他的衣袖。果然。马上写了小纸条递过去:对不起。她临时找我回去,我也没想到要那么久。
顾井仪看了就说:“不知道那么久但是知道要关手机。”
颂祺一怔,“你声音小点。”
“你是不是打算说手机没电了?”顾井仪往后桌一靠:“颂祺,你能不能别再骗我?真当我是傻子?我没说过你什么吧,可是你不觉得你今天这事儿干的——,我问你,你中午回去干什么了?”
然后她就不说话了。本来心情已经够遭。怎么说?这样羞耻的经验绝不会只有一次。她知道的。她太清楚黄琴梦了。
本来顾井仪也没有很生气,可是她又不说。他乜斜她一眼,张口就骂了:“操。”不能直视她这样见外。
不用他说她也知道自己很糟。也许以后还会更糟。他有没有后悔?颂祺深深出一口气,很难说,即便现在不以后很大程度也会。本来他就是个怎样都好的人,他没必要承担这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想,也许她怯懦,可羞耻又不是她造出来的“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如果那时知道黄琴梦会回来她一定不“你知不知道我养你多不容易,我本来没必要做到这份上的”不去京都不“读什么文学?读商才有用啊!读文以后出来干什么?问问你姥爷,那时我想读还读不了呢!而你——你就是每天看这些才工愁善病的,正常人谁像你这样要读文你去找颂书诚好了让他收养你啊!”
整堂课他们没有再说一句。快到下课顾井仪才想起明明刚刚回来路上他不是这样想的,这不是他的初衷,明明路上他好脾气地想:嗐,就当她是和他玩儿吧。男孩子不能经不起女孩子开玩笑。完了,又要沉默了。又折不下脖子。彭川不知道他们在闹别扭,大课间找顾井仪去网吧,缺旷整个晚自习。
晚上颂祺独步回家,满脑子装着家长会这件事。这次没办法隐瞒的,如果黄琴梦对电话访谈没太深印象也许她能糊弄过去。啊。好窒息。上午才一次,晚上又回来了。
顾井仪出网吧才想起塞桌膛里的糖果。又搞砸了。女生都这么难搞吗?彭川忽然说:“诶哥们儿,你下课没去语文老师办公室啊。”
顾井仪凉凉哼一声:“不去她能怎么样。”
“嘶,你今天咋了?”
“没怎么啊,就是烦。”
“你不是和颂祺吵架了吧。”见顾井仪不搭理。“我靠,完了完了,何嘉知道又要削我了。肯定说我破坏姻缘。”
顾井仪乐了:“出息吧你。”
“你和颂祺怎么了?”
“没怎么。”
“没怎么幽怨成这样。诶你去哪儿啊?”
“我找她去啊。”顾井仪看看时间,“总不能生隔夜气吧。”又想,怎么找?不接电话的女朋友,跑楼下大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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