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董重铃没有回绿娘到话,顿了顿,安静的将手里柳条筐放到角落,静静走到绿娘面前。
“怎么了?”
绿娘已经收拾好情绪,只余下脸上抹过的湿意和略微嘶哑的声音。
“没事,娘眼睛不舒服。”
董重铃静静看着绿娘,等真正的答案。
绿娘却不想让女儿担心,更何况这丫头有前科——前些日子为钱,死活和家里闹腾要卖身去宫里。
宫里收人的太监,可还在镇上悠游玩乐呢,丫头要是知道家里困境,偷偷跑去报名怎么办?
绿娘强打起精神和董重铃说:“娘和你爹商量把被褥卖了,你爹缚的一手好牛衣,这几日连夜缚上几床,咱把炕烧热一样过冬。”
董其成也打起精神若无其事的样子站起来:“这几日活干的好,东家结账多给二两白面。”
说到这里,鬓角早有白发的男人露出点笑:咱也乐呵乐呵,撒碗白面糊糊香香嘴。”
董重铃四顾这个家:绿娘一身补丁衣衫,眼眶洇红脸上还有残留泪迹,看着孩子的眼光却平静坚强;董其成肩膀宽阔,脊背却已经挺不直;喻儿……
喻儿因为瘦更显得大的眼睛里,早已泪花闪闪。可怜的孩子仰头看着母亲,眼里的伤心让人心碎,可孩子却努力睁大眼睛,不让泪珠儿滚下来。
一家人都在努力让日子看起来不能么难过。
董重铃心里微微叹息,这就是她舍弃性命也不想发生的事情。
天下太大了,上位者一个小小举动,就有无数黎民为之动荡不宁。
压下叹息董重铃对绿娘笑了笑:“前一阵去镇上,”
董明紫确实前些日子去过镇上,还是一个人去的。喻儿说的时候还很委屈:大姐去镇上都不带喻儿。
所以董明紫一个人去镇上做什么。
不过此刻董重铃没法弄清这件事,她要先解决眼下困难:这家已经穷困到寒冬卖掉被褥。
董重铃慢慢说:“路过药房时,听到里边伙计收马刺根,今天就去挖了些,难保能换点钱解决家里困境也未可知。”
绿娘苦笑摇头:“要真这么好赚,大伙早都去挖了。”
董重铃笑:“多多少少能帮衬一点总是好的。”
这倒是真的,绿娘听了心里轻松些许,脸上带出一点亮色。董其成胸口的气也不那么闷着,看向姐弟俩带回来的东西,发现里边有俩条小猫鱼。
笑呵呵道:“还有两条小鱼儿,今晚伙食好了。”
绿娘走到框子边拎起两条小猫鱼,看了看定下主意:“那二两白面和上高粱面,咱们做点鱼汤面片吃。”
董重铃微微笑:“好”
喻儿惊呆了,面片!反应过来孩子开心的嗷嗷叫:“今晚有面片吃了~~~”
小小的屋里瞬间充满了孩子欢快的笑声。
第二天天没亮,董其成夫妻早早收拾好去上工。董重铃则等到日上三竿,热好吃食喂饱喻儿,收拾完厨房打理干净自己才带着弟弟出门。
穷人家女儿没有珠环钗裙,可是把自己收拾干净还是可以有的。做不起绵裙,补丁的棉衣棉裤可以拍的平整干净;没有珠花,也可以细细梳了辫子,用旧头绳扎整齐。
脸用温水洗干净,没有面脂多拍拍也一样可以润色。
喻儿歪着脑袋一直看:“大姐今天真好看。”
董重铃摸摸喻儿冲天辫,这也是她扎的,笑道:“喻儿今天也好看。”
小孩儿便笑了,眼睛弯弯露出一口小白牙。
董重铃一手提着柳条筐,一手挽着喻儿,在日头好的时候上路。
虞镇离董家村不远,十来里路的样子。姐弟俩走到镇上正是日头最好的时候,药房伙计也没为难。
不过因为是直接挖出来没有炮制的,所以半框马刺根并不值钱,不过两个铜钱。
董重铃捏着薄薄两枚铜钱,心里盘算离董家的窟窿有多大。
喻儿却高兴的很:“两枚铜钱可以买大半个烧饼!还可以买小半个糖人。”
董重铃莞尔弯腰逗小孩儿:“就没有能买整个的?”
喻儿笑得可开心:“有!能买一块麦芽糖!”
“喂!”
一道蛮横的声音闯进来:“你们的钱给我,要交费!”
董重铃有些愕然回头,看见一个换牙的小胖子。
可小胖子能意识到自己豁牙有失威风,双手插在后腰,肥肚子往前挺再三纠正口音:“交费、费!费!”
董重铃辨认了一下,小胖子大概是想说交税。这是谁家的孩子,大街上就敢让人交税。
能让人交税的,向来只有皇帝。
这小孩家里大约在县衙户房当差,才耳闻目染学会这些。
董重铃并没有在意,牵着喻儿转身离开。
小胖子叫廖虎,一向在镇上横行惯了,今天看见俩个不搭理自己的自然不行。冲上去就扯董重铃的手,要抢钱。
董重铃皱眉还没反应,董明喻先不干了,欺负我姐姐!
小萝卜头撒开家姐的手,冲上去撞廖虎。不过董明喻年龄小又瘦弱,根本撼不动一身瓷肉的廖虎。
小孩儿眼看自己姐姐手都被掰红了,急的眼泪花花乱转‘啊呜’一口咬在胖墩手上。
还是属王八的,咬住就不撒口。
廖虎疼的眼泪直飚‘啊啊’哭叫:“大爷要弄死你。”
什么人家能熏染出这样的孩子?董重铃微微颦眉,上前分开两个孩子。先上下检查董明喻,见小孩儿没事,才转过身牵起哇哇叫的小孩儿手。
很明显的红牙印,估计一会儿就会肿起来。
董重铃牵起小孩儿手,微微呼了几口气,微笑问廖虎:“还疼吗?”
廖虎傻了,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温柔以待,小胖子脸慢慢浮出两坨红云,扭捏半天别过脸:“大爷会怕疼?”
董重铃莞尔起身,摸摸小胖子头:“赶紧回家去,让家下人给你抹点药膏。”
这孩子一身绸棉袍,家里定然富裕养着下人。
温柔和缓的声音,让小胖子很舒服。不过他是不会低头的:“哼!让下人抹药,是怕我爹娘知道找你们麻烦吧,以后到镇上来要孝敬我,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董重铃含笑微微点头,然后看着小胖子挺胸甩手走出螃蟹姿势。
等小孩儿走出一射之地,药房掌柜才踅摸出来,凑到董重铃身边压低嗓音劝:“姑娘快走,这家大人凶的很,仗着宫里有人在县衙谋了差事,三五不时左邻右舍打秋风,人称廖扒皮。”
“多谢掌柜提醒。”董重铃屈膝道谢后,领着喻儿直接回家。
一路相安无事,
回到家喻儿却有些忧心忡忡:“大姐,喻儿是不是惹祸了,喻儿是不是不该咬人。”
看着小孩儿担忧的样子,董重铃微笑着抹开他皱起来的淡色眉头:“喻儿是男孩子,看到姐姐被人欺负,冲上来保护姐姐是男孩气概,不算错。”
小孩儿被夸的开心又要忍住笑,他可是有男孩儿气概的,不能笑!
董重铃捏捏小孩儿因为忍笑要严肃,而扭成一团的脸,心里想起过往。
那一年她二十,父孝还没守完未婚夫病殁。华家看中她家财产,硬是要她以兼祧妻身份嫁给小叔子华灵符。
那一年严瑯刚十岁,纠结一班孩子打闷棍下绊绳,折腾的华灵符都不愿意出门了。
可这样也不可能让华家退亲事。
董重铃微微吸口气,她想,有时候阿瑯是真狠,才不过十岁就对着华家放出狠话:
敢娶我姐姐,就烧你田宅,断你子孙。
小小的孩子发起狠来,竟然真的逼退了华家。
当然也有她护着的原因,董重铃虽然处事温和,可也不是没有手腕的人。
董重铃轻轻在心里叹口气,乾运三年,阿瑯的景德年已经成为过去。
还是有点心痛的,不知道阿瑯生平是怎么度过的。董重铃想,有机会去县里打听打听,看看阿瑯生平有没有圆满安泰。
晚上董其成两口子回到家,知道姑娘半天挣了两文钱,欢喜的手脚没处安顿。
绿娘好算盘:“半天两文,一天不多算三文钱就好,一个月就有九十文。”
“她爹!”这个数字让绿娘笑出了眼泪,看着自己丈夫,又是笑又是哭“俩月就能还上饥荒,还能凑够两料税钱。”
董其成对未来有了向往:“天时日久攒吧攒吧还能有结余,紫儿的嫁妆也该攒起来了。”
绿娘笑的眉飞色舞:“有了好嫁妆,咱闺女就能找户好人家。”
喻儿左看看笑逐颜开的爹,右瞅瞅开心高兴的娘,顿了顿笑着拍手:“姐姐要嫁人了,姐姐要嫁人了。”
绿娘笑:“嫁个好人家,天天吃穿不愁。”
只是快乐的日子在第二天戛然而止,廖虎的娘领着下人来董家闹了。
廖虎娘其实想的很简单,她儿子被人白白咬一口,她要是不找回场子,以后怎么在镇上立威?
“姓董的,不拿出十两银子给我儿子治伤,老娘就砸了你家!”
两三个凶悍如屠夫的粗汉,挽起袖子露出纹身,立在廖虎娘身后,虎视眈眈董家人。
董其成有些腿软,可还是站到家人前面挺出笑脸,低声下气:“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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