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小孩儿惊了一下,然后慌乱的爬下椅子小跑到门口跪下接驾:“儿臣文澈恭迎父皇。”
两厢灯盏纷纷亮起,好些宫人胡乱披着衣裳出来齐齐跪倒:“恭迎圣驾。”
严瑯对这些视若不见,抬脚绕过孩子往里走。屋里隐隐约约传来一缕味道,一缕他似乎应该很熟悉的味道。
和顺弯腰跟在严瑯后边,路过小皇子连忙扶起来:“殿下请起,地上凉。”
屋里的味道越来越浓郁,严瑯盯着桌上少了几勺的蛋羹,眼中血丝渐渐弥漫,仿佛笼中饥饿许久的凶兽就要暴起。
太像了,没有完全撇干净的蛋液沫,让蛋羹表面些微粗糙不平,芫荽叶子没有都切碎,喜欢留两三片点缀。
如果不是他亲眼看着皇后在火中焚化,严瑯几乎要以为这是她亲手做的。
和顺跟着帝王走进内室,皱眉疑惑怎么这么重的芫荽味?然后看见皇帝背影。
只一个背影和顺就头皮发麻,低下头手因为害怕不停的微微颤抖,和顺不得不握紧拂尘,可还是忍不住手颤。
陛下有多久没有出现这种背影了?和顺心里又惊又怕还夹带着难过。
这种孤寂僵硬,似乎随时准备扑上去毁天灭地的背影,只有在娘娘离世后三个月时常出现。
那三个月……和顺颤了一下不敢回想,回想也只有满眼血色。
严瑯定定看着那碗蛋羹,心里毁灭一切的欲望一浪高过一浪。
他想将这屋子捣毁,他想将这皇宫捣毁,他甚至想将这天下捣毁,更想毁掉自己!
可是心田里,不知哪里生出一点看不见的幼芽,虽然看不见虽然幼细,却一点点丝丝缠缠绕在他心间,那是怀念的味道。
屋里令人窒息氛围慢慢缓和,和顺悄悄舒口气,抬起手背擦去额头渗出地冷汗。
严瑯终是动了,坐到小孩儿刚做的位置,冷声吩咐:“备调羹。”
“是”和顺挥手,立刻有侍奉的宫人,奉上银制细柄调羹。
然后他们目惊口呆的发现,他们的帝王开始一勺一勺优雅的进膳。
进膳没问题甚至是欣喜的,毕竟乾运皇帝是出了名的厌食,可问题不是那不是剩饭吗!
惊悚
还是和顺经历多,他可是亲眼见过皇帝吃娘娘剩下饭菜的。那时候娘娘怀孕害口,一会儿想吃这个,一会儿想吃那个,做来又吃不完。
娘娘不愿浪费,皇帝就像普通农家丈夫那样,将妻子剩的全部吃光。
那时候皇帝整整重了八斤,和顺不无得意的回想,可现如今……瘦成骨头。
和顺四下眼光一扫弯下背静默伺候,只要皇上肯吃就比什么都好,剩饭算什么。
四周宫人收到和顺示意,有了主心骨个个稍安勿躁垂眸侍立。
蛋羹虽然没有刚出笼时热乎乎滑软,可鸡蛋含着芫荽的香味是那样滋润,顺着舌尖舌根流进身体中。仿佛冰冷的田野,生出一点温热气息。
是他不肯承认却思念入骨的味道。
不知不觉吃完最后一勺,严瑯意犹未尽,用调羹去刮碗壁上沾的残羹。
和顺看着不忍上前小声劝谏:“不如陛下召小厨房再做一份?”
一句话好像有什么魔力,什么东西如潮水般从殿中退去,留下皇帝一人手持调羹。那是旧日温暖时光褪去了。
严瑯默了默放下调羹,回眼看自己小儿子,小儿子还眼巴巴瞅着自己。
多少有些生为人父的羞赧,为了补偿带出两分和色:“你宫里哪位御厨做的这道蛋羹,味道不错传朕旨意‘赏’。”
小孩儿连忙跪下:“谢父皇赏不过不是儿臣宫里御厨做的,是御膳房一位司点宫女做的。”
“嗯?”严瑯鼻音问了一句。
小孩儿第一次这么近靠近父亲,又说这么多话心里紧张又幸福。因此没注意到他父皇这个鼻音,和刚才宫女有多像。
紧张的握握小拳头,怕被父皇讨厌,小孩儿努力表达清楚:“是司点宫女来给刘少使送蛋羹,听见儿臣在小厨房因为饿偷偷哭泣,所以给儿臣做了这道蛋羹。”
严瑯冷冷的笑了,当他没看见进来只有皇子一人,服侍的人一个全无。
以前他是懒得管,今天嘛……严瑯看了一眼桌上空碗,今天心情不错。
皇帝懒洋洋开了金口:“朕倒不知道皇子饿着肚子,身边宫人却有人服侍夜宵,那个什么刘少使拖出去乱棍打死。”
院里立刻传来凄厉悲惨的哭叫声:“陛下饶命!”不过这声音很快消失,变成不甘的‘呜呜’声,是被人堵了嘴。
寥花早收到消息,收拾整齐过来伺候。听到皇帝的话听到凄厉的哭叫声,也是眉眼不动出来屈膝行礼,不慌不忙解释:
“陛下忧国忧民饮食不思,二皇子身为人子不能替父解忧,但是与陛下同进退还是应该的。”
“呵”严瑯三分冷淡呵笑“朕的皇子要你教怎么做人做事?一个教习女官,你以为你什么东西?”
寥花惊讶的抬起头,因为太过惊讶以至于忘了宫规礼仪,大胆直视皇帝。
“陛下!”
严瑯漫不经心的看着寥花,见她惊讶不似作伪,脑子里略微一转,明白眼前女人再想什么。嗤笑:
“三年前你卖主求荣,朕给了你荣华富贵,让你做皇子教习女官,你……”
严瑯倾身向前,在寥花耳边谑问:“你想什么呢?”
锋利却更加邪肆的美貌近在咫尺,寥花脸庞带耳根红云漫布。
严瑯漫不经心收回身体,不带情绪吩咐:“拖下去杖责二十,发配浣衣局做苦力。”
“陛下!”寥花惊了,皇上三年前不是这样说的,不,她猛然回过神,皇上三年前没明确说过什么,可是皇上当时的眼神语气……
“陛下!”
寥花想扑上来,早就厌烦她的和顺哪里给她机会,一挥手,寥花就被如狼似虎扑上来的太监,七拽八拉拖出去。
得到消息的霍新凤就是这个时候来的,带着两个伺候宫人,见昔日心腹宫女被珠钗凌乱拖出去,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麻木避过。
进到内殿也不看谁,照着皇帝跪伏在地:“臣妾死罪”四个字,什么辩解也没有神色麻木空洞。
曾经‘宛若蛟龙,翩若惊鸿’的婉昭仪,如今的贤德妃。大昌后宫第一人,霍新凤一身深色旧宫衣,头上装饰全无,脸色枯槁白发爬上鬓角。
严瑯对着这个活死人没半分兴趣:“滚吧。”
“谢皇上。”霍新凤没有半分情绪,麻木照着宫规回答爬起身离开。
霍新凤离开后严瑯坐在桌边,四下看了看启云宫伺候的宫人,复又转头看了看桌上空掉的蛋羹碗。
只在碗壁上残留一点嫩软的浅黄色,还有空中淡淡芫荽味儿。
这幽幽浅软,勾起严瑯身上一点点温软:“调柳恋过来总理启云宫事务。”
“是”和顺喜不自禁忙不迭应了:有柳恋在,二皇子以后生活再无忧虑。
严瑯吩咐完,又转头看那只蛋羹碗,心里一个念头隐约而过。
和顺揣摩帝王心思,试探开口提议:“陛下喜欢这个宫女手艺,不如调进明阳宫伺候?”
明阳宫是严瑯寝宫。
有一瞬严瑯是想答应的,可是话到口边严瑯却停住了,这一生他不想再依赖任何东西。
严瑯站起来:“不用,不过既然二皇子喜欢,就调来在小厨房伺候皇子饮食。”
“是”和顺躬身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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