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拨正42

停云眸色幽曳着隐隐流光，看着跪在地上的南辰王：“你既一直想谋反，为何今日献令？”
  她莲裙款摆，落于鞋面，朝靴轻踏走到了他身后，垂眸看着他：“大可等本王去了仙踪林祭拜蛇神，圣蛇遥遥于雷狱，一时也赶来不及，你若是举兵杀来，天下即落你手。”
  明礼身子一愣，他起身转眸看着她：“老臣谋反，实是想肃清南疆，给南疆子民带来更好的生活，而不是权利之重，如今南疆在王上治下，生生不息耀如旭日，子民们更是对你爱戴有加，我如何敢毁去着盛世。”
  闻言停云轻声笑了起来，她俯身拉起了孱弱的老南辰王，将孔雀令还给了他。
  明礼大为震惊，拿着那枚华美章玉的孔雀令又跪了下来，满殿文武皆惶恐，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停云垂着眼眸，将眼底的思量匿下：“本王不久后将会回到大奚，皆是南疆治理大权，将全权托付给老王叔和黎苏。你们二人合着大祭司丰无极替本王守好南疆，若有差池九族诛断。”
  被点名的三人齐齐俯身大拜，五体投地的跪在她脚边。
  她放权，也是迟早之事，眼下放虽说早了些，但却能给她更多时间反应之后的变故。
  逆贼之乱，蛇蛊之祸，她不信这朝中之人，她需要制造出混乱的局势，分权者越多就越乱。
  南疆人人皆会蛊术，这满朝文武更是有的是深藏不露的，她放了权，就等着那些人松懈，皆是她人也不在南疆了，掌权的又是这些老东西，那些圣蛇也有了克制的蛇蛊之血，南疆之局不再是固若金汤无解之势了。
  停云的目光落在脚边跪拜的三人身上。
  明礼、黎苏、丰无极。
  旧氏之权，刑狱之主，祭司之灵，三足鼎立。
  停云要用他们三人为引，布阵设局，请君入瓮。
  局成后，哪怕她在大奚，也能千里绝杀。
  “王上，还请动身去往仙踪林，莫要误了祭拜之吉时才好啊。”
  丰无极起身，对着她拜了拜，提醒着她。
  停云哼笑了起来，莲裙晃动香风袅袅，她曳着长裙跨出殿门，墨发尽数挽在了银冠之中，冠尾晃动的银饰不再匿于发间，它们光明正大的落进了阳光之中，泛出凌凌寒光。
  觐月殿外的长街上，金甲军整齐排列在两侧，停云出现的刹那高呼我王万岁。
  陆野站在长街尽头，他卸了黑甲，换了一袭黑金窄袖的劲装，高扬的马尾肆意的在他身后晃动。
  他微微抬着头看着停云立于长阶高台之上，耳边是震耳欲聋的万岁。
  停云提裙缓步走下觐月殿前的九十五台白玉阶，于此起彼伏的万岁声中来到了陆野面前。
  她眉眼含着浅淡的笑意，凤眸上下打量着他：“你有些憔悴。”
  陆野闻言，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回道：“托殿下的福。”
  停云挑着眉睨了他一眼，抬步越过了他，上了步辇。
  礼乐响起，万岁齐呼。
  她高坐于华美的步辇之上，在礼乐声中走出了她的王宫。
  王城御道前的南疆子民将两道挤满，他们伸出手触碰着停云的步辇，触碰着她垂下的衣角，他们是她最虔诚的信徒，是她治国有方最好的证明。
  他们高呼着我王万岁，忠诚地跪拜着。
  王宫驾辇被围的水泄不通，金甲军寸步难行，停云坐在步辇上静静的望着她的臣民们。
  忽的她拍了拍辇架，示意抬辇之人将步辇放下，她从步辇上走下，屏退了欲上前护着她的金甲军。
  她的臣民于她脚边跪拜。
  停云站在步辇前，垂眸看着对她行叩首跪拜大礼的子民，她长裙曳地银冠高束，于万民朝拜中一步一步走出了王城。
  陆野默默跟在她的辇架后面，黑曜眼眸中映着她娇小的背影，明明这么小一只，只到他肩头处，却又狠又疯，叫人难以招架。
  他听着耳边的万岁看着眼前的朝拜，知道了停云疯狂的资本。
  南疆就是她的资本，是她在大奚立足的强大依靠。
  停云走的很慢，从宫门走到城门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她一路沉默，两侧是繁华的商道，她记得当年王城之中皆是碎石泥瓦，而王宫之中却是金碧辉煌，如今，王宫依旧富丽，王城已然富裕。
  她将王室数之不尽的财富分给了每个人，她将受之于民用之于民这八个字做到了极致，她将商路开通，又把南疆带到了另一个高处，从此南疆不再是荒蛮之地，不再是王室独权富贵。
  眼下的种种繁华处处盛景，都是她日夜操持殚精竭虑换来的。
  她骄傲满意的欣赏着她的战果，不知疲倦。
  城门口一行华章雀屏宫辇早早等候着了。
  停云在万民拜谒祝贺下上了步辇，辇轿轻晃，带着她银冠上锋锐的尾羽摇动。
  陆野的那匹幽黑骏马也被停云从幽谷中提了来，此刻正嘶鸣欢愉的向它的主人撒娇。
  陆野轻轻拍着马背，摸着马首，安抚着他。
  等到骏马安定后，他翻身上马，一路策腾齐驱于停云身侧。

  他在马背上，又是初见时的意气风发之模样，高扬的马尾随风而荡，那双漆黑锐利的眼眸携着金戈杳杳之势望向远处。
  “臣的刀，殿下打算何时还于臣？”陆野转眸，眸中带着浅淡的笑意看着她。
  停云眸色幽幽转向他，对上了他的眼眸：“明日。”
  陆野唇角缓缓勾起，刚想开口说话时，停云又接着说道：“今日若是活着回来，明日把刀还给你。”
  闻言，陆野眸色一沉，原本带着笑意的唇角低抿：“为何这么说？”
  停云轻舒了气，倚在辇中，眼角眉梢皆含着浅笑，青纱薄曼摇啊晃啊，将她的面容遮掩的不真切。
  她低声将这几日的凶险缓缓诉说，陆野听得眉眼越发紧皱。
  “煌玉不宜出动，所以一会儿若是有危险，本王的命可全在你手里了。”她眸色幽浅抬眼看着他。
  陆野低压着眼帘，看了她一眼，脸上带着愠色转头没有理她。
  停云哼笑了起来，也不再说话。
  她知道蛊虫限制下，陆野对她无令不从。
  至于一会儿是否会有危险，停云虽算不准，但她早就有万全之策了，费尽心思活了这么久，她才舍不得搏命。
  只可惜，她万事准备妥当，仙踪林一行竟安然无恙，一丝风吹草动也不曾有，她按部就班的完成了所有祭礼。
  停云站在蛇神像前，目光幽幽的看着面前恢弘壮阔的神像。
  蛇身有被冲刷的痕迹。
  风鸢那日所遭遇险境逃脱后定是有人清理过了此地。
  她转眸看了一眼身后乌泱泱的人群，不知是否有人浑水摸鱼正藏在这人堆中等着时机。
  “王上，礼成了咱们回去吧。”丰无极捧着龟甲看着停云。
  停云点了点头，将思量匿在眼底，她提着莲裙缓缓上了步辇，一路无风无浪往南疆王宫走去。
  十万大山巍峨而落在雾霭之间，夜幕缓坠星河漫天，夜里的山风透着丝丝凉意，将所有白日喧热一扫而空。
  停云着急回去，并没有因夜而休。
  路至一半，宫人仪杖都快举不起来了，停云倚在步辇里，遥遥望了一眼昏晦的天际。
  她抬手轻轻挥了一下，行仗止步。
  辇轿轻降下，停云曳着长裙下了步辇，她抬头看着星幕，月茫茫坠于十万遥山之间，有轻鸿哀于夜，婉转凄凉。
  陆野见她遥望着银月出神，便下了马往她走去。
  “你若不想走了，我带一队人马去找个休憩之地。”他于停云身侧站定，眸色沉沉垂看着她。
  停云收回了思绪，摇了摇头：“我们回王宫，我替你炼刀鞘。”
  闻言陆野一愣，随后唇角不受控制的勾了起来：“那我架马带你回去。”
  停云转眸看着他，眸底是幽幽笑意：“你的马太慢了。”
  陆野刚想开口说什么时，远处群山之下隐有蛇啸。
  山林震动，月与星皆颤。
  巨大的血色巨蟒以吞天之势呼啸而来，蛇首跃然，遮月掩星。
  煌玉摧山捣海如风似幻，群鸟惊起，苍林汹涌间它稳稳的落在了停云面前。
  它比仙踪林的蛇神像更威风凛凛。
  夜风习习，林夜渺动，它如蛇神再临一般，以庞然之态盘在大山之上，蛇口长啸震于所有人眼前。
  异骨交错的蛇首缓缓低垂，凑到了停云面前。
  停云伸手拂上了它的鼻尖，眉眼温柔的看着它：“又压坏了多少树呀？”
  煌玉撒娇般的回应着她，惹得停云笑了起来。
  它说不知道压坏了多少树，只听到你唤我，我就来了。
  停云轻轻吻了一下它的鼻尖，煌玉开心的蛇尾直甩，山壁遭不住它粗壮蛇尾的拍打，碎石直往山道砸落，将那行人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向圣蛇跪拜。
  煌玉嗤鼻看了他们一眼，傲娇至极的转过了头。
  停云好笑的看着它，随后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我们回去了。”
  闻言煌玉乖巧的低下头，等着停云跨步站上它头顶。
  “本王先行一步，尔等可明日再回。”她站在庞然的蛇首上，映着苍苍月色，衣袂翩飘间如神降。
  说罢，她垂眸看着陆野，握着蛇首异骨的手收紧了几分，煌玉会意，一个俯身将他抄上了头顶。
  回首之际，盘上了大山，消失于月霭群山之间。
  丰无极愣愣的看着蛇首上的停云，恍惚间他想到了几十年前的末代圣女，她如停云那般飘然若仙，美绝天地，却不似她沉静冷漠。
  她没有姓氏，只单名一个幼字，所有人都叫她幼娘。
  幼娘自小就调皮如脱兔，根本静不下心，和停云是两个极端。
  说来也怪，明明毫无相似，可偏偏处处相似。
  他记得，当初选出圣女之时，她是唯一一代愁眉苦脸的，丰无极问她何故如此，她答，成了圣女再也不能像野孩子一样玩了。
  偏偏她又很爱笑，不管何时何地瞧见她甜甜的笑，总是能心神宽慰。
  停云此番模样，愣是叫他透过停云之模样，看到了三十多年前的小圣女。

  她爬上了蛇神像，站在南疆至高至圣的巨蛇之首，看着神像下焦急万分的宫人和丰无极。
  “总有一日我会养出圣蛇！庇护南疆！”
  此音犹在，斯人不在。
  她遇上了一个中原人，那人面容富贵，丰无极卜卦只算到了他有杀伐之命，此命格之下非王即侯，乃将相王权之象征。
  大奚啊……
  骗走了他的圣女，如今又要骗走了他的新王。
  丰无极忍着心中痛闷，闭上了眼眸，将自己从回忆中扯出。
  一旁的黎苏看了他一眼后收回了目光，看着圣蛇远去山林颤动的动静缓缓开口：“想到了幼娘吧。”
  丰无极肩头一抖，随后整个人像泄了气一般，沉软了下来。
  他靠着祭祀长杖，重重的叹了口气，摇着头满脸皆是哀恸的惋惜。
  “你不放她走，她也难逃明煜之厄难，早晚也会被他召入宫中，饱受折磨死在那吃人的王宫里。”
  黎苏垂着眼帘，看着自己苍老枯竭的手，叹着气笑了起来：“你说说……一眨眼，我们都这么老了。”
  丰无极抬头看着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两活了快一辈子了，在幼娘身上做错了许多决定。
  如今，他们又错了。
  停云于他们眼中，彷如另一个幼娘，他们怜爱她，却又忌惮她大奚帝姬的身份，不敢真切忠于她。
  可她却一次又一次的将斐然政绩摔在他们面前，将他们的偏见与排斥轰得支离破碎。
  她一步一步走上了荆棘满布的王座，旧王枯骨为其点缀，她走上了南疆至高的位置。
  满朝文武已然接受了这位离经叛道的女王陛下，可惜啊……
  他们接纳的新王，要回去她的故土了。
  “你说，她回去以后，能打得过大奚那些皇子公主吗？”黎苏握着黑铁长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杖身。
  丰无极哼了一声，白眉一瞪:“她连旧王都绊倒了，那些娇生惯养的公主皇子能打得过她？”
  黎苏摇了摇头，似乎在思考什么大事。
  丰无极转眸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又有什么歪主意？”
  许久之后，黎苏才回神，看着丰无极:“你那压箱底的宝贝呢？拿出来给她。”
  丰无极听了跳脚，激动的瞪着他骂道:“你个老东西！压箱底的宝贝怎么不拿！就想着我的！”
  “那不是你的比我的好吗！”黎苏嘿了一声，指着丰无极。
  “你承认了！诶！你承认比不过我了！”丰无极哈哈笑了起来。
  “你有病吧……”
  黎苏颇为无语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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