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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探子


“太苦。”闻人癸喝了一口就把茶碗丢回茶托。

        姜彦兮稳住茶碗,连碗带托放到地上,好脾气地冲闻人癸轻轻一笑,“这是天祁寒山今年进贡的雪尖银芽,姜国少见,喝不惯也正常。”

        毕竟你只是只没见过世面的土狗。

        听不见她腹诽的闻人癸垂下眼帘,没应声。

        姜彦兮蹲在原地,伸长脑袋对着他假寐的脸一阵踟蹰,正想着怎么开口,就听闻人癸破天荒贴心地替她开门见山,“想让我带你出宫?”

        姜彦兮马不停蹄连连点头,故意作出可怜巴巴的姿态,“刚你也听见了,朝臣们都在逼父皇下旨让我和亲,父皇舍不得我,只能日日与他们对峙,父皇如今年岁大了,我实在不忍他为我这般苦恼。所以除了逃离宫中,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说到最后,还故作哭腔哼唧两声。

        闻人癸偏头看她,又不喜与人仰视说话,便从池中起身,走去屏风前。

        姜彦兮分心看他精瘦颀长的身姿以及一身亵衣在出水后迅速干得彻底,刚想顺带谄媚夸他英俊潇洒、武功盖世,就听他狗嘴里吐出狗牙:“你还能去和亲。”

        姜彦兮:

        空长一副好看的皮囊有什么用?又学不会说人话。

        姜彦兮半蹲半坐,愣愣直视闻人癸唇角未干的血渍,眼神是刻意流露的八分受伤,两分柔弱,深深藏起暗地正逮闻人癸骂得起劲的小心思。

        “你是不想去百濮?”闻人癸拿了挂屏风上的衣服,往左偏殿走。

        姜彦兮立即起身,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能留在姜国,谁想跋山涉水背井离乡。”

        闻人癸一路走到弥勒塌旁,看了眼旁边姜彦兮给他准备的劲装,重新穿回自己那套沾了血的黑衣。

        姜彦兮瞧他不穿以为他是嫌弃,忙开口解释,“衣服是你以前留下的。”

        闻人癸看她一眼,“不合身了。”

        姜彦兮撇撇嘴。

        行吧,忘了他现在长高变壮了,已经从土狗变身狼狗。

        姜彦兮沉默看他穿衣,想卖惨的心思暂歇,只觉眼前这人长大了,盘靓条顺,就连皮相也更加赏心悦目,若是能养在宫里想到这她立即回过神,脸颊通红默念起阿弥陀佛,企图驱散邪念,饿鬼眼神也配合地从闻人癸的脸上撤退,却发现他干净的亵衣上并无血迹。

        难道没受伤?那怎么吐血不停。

        姜彦兮又对他进行了一次精密的人眼扫描,最后确定,确实没伤。

        “你想留在姜国,”闻人癸任她来回打量,衣服穿好便又坐到塌上,“留下来当皇帝?”

        姜彦兮双臂高举,交叉哒咩,“那可不”

        刚出声,就见闻人癸抬手不知从袖口甩出去个什么东西,以一种完全看懵她的速度直直扎穿偏殿后窗,随之听人一声闷哼。

        姜彦兮立马循声跑去,窗子推个细缝就瞧见地上躺了个脸生的小太监,是前两日周妃送来她这伺候的人。

        太子年弱无势又刚册封,周妃心里不踏实想往阳明宫塞个耳目,姜彦兮心里明白,也没觉得有什么,便挥挥手收了。那时她没料到闻人癸会回来,今日也忘了小太监总爱听墙角。

        姜彦兮看着小太监脸色惨白躺地上,眉心有一指甲盖大小的血窟窿,正以肉眼可察的速度愈合,消失。她愣了愣,开大了窗探出头去看,再三确认那血洞真的不见了,而且小太监脸上的血渍也没了,像是被什么吸食干净,人却依然一动不动躺着,两眼睁得硕大,瞳孔高凸,胸口无起伏。

        死透了。

        她回头看闻人癸,他仍躺在榻上假寐,淡定如斯,哪像刚杀了人的样子。

        这不是姜彦兮第一次见死人,却是第一次看闻人癸杀人。

        悄无声息,一招毙命,又淡然处之,就好比刚消失在他手里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一只飞虫,无足轻重。

        他以前也这样吗?

        记不得了。

        “这人是周妃安插在我宫里的探子,可能想给太子探听些消息。”姜彦兮边扣上窗边说。她不知自己为何解释,是替小太监惋惜,还是责怪闻人癸不该手起刀落要人命?

        说不清,可能都不是。

        “嗯。”闻人癸皱眉轻咳一声,唇角又有鲜血溢出。

        姜彦兮看他仍面无表情地躺着,不做调息,好像吐的不是他的血,伤的也不是他的身子。她张张嘴,下意识关心的话都缩在喉咙眼里。

        偏殿突然陷入沉默,姜彦兮在窗边干站了会,才往右偏殿走。

        “我可以带你出宫。”闻人癸在姜彦兮即将迈入正殿时,终于提议。

        姜彦兮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闻人癸睁开眼,转眸与她对视,“条件是你出宫后要跟着我。”

        “好。”

        隔日,天光大亮。

        姜彦兮睡得不好,一整晚脑子都在自动串联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会是八岁的闻人癸,一会是杀人不眨眼的闻人癸,一会是无声痛哭的姜淳,一会又是死不瞑目小太监等她早上睁眼,只觉得这一梦竟比三天不睡还要累。

        拨开床边纱帘,姜彦兮看向左偏殿的弥勒塌,已然空无一人。

        姜彦兮跳下床,寻遍殿内,只有塌上一张字条,“五天后”。

        行吧,这回还知道交代一声。

        姜彦兮手握离宫倒计时,重新回床上躺下,却不自觉又开始想闻人癸,脑袋跟浆糊一样越搅越稠,难以想清楚她对今时今日的闻人癸是什么看法。

        学圣母劝他从善,还是像母后说的尊重他人选择?

        姜彦兮拿被子捂住头,烦闷地翻了个身。

        她情绪万般复杂,唯独少了忌惮与害怕。

        可能是因为见惯了宫中枉死之人,也明白若要隐藏闻人癸的存在则小太监必死。

        又或者,是因为她对那只野狗有很重的童年滤镜,难以抹杀。

        就这吧。姜彦兮破罐破摔了。

        自打皇帝寿宴后,青蕊就发现公主很不对劲。

        八成是因为个别不长眼的朝臣推崇公主和亲,才惹得少不知愁的公主也开始食不知味。忠婢青蕊看在眼里,骂人在心里。

        “公主,您再用点吧,眼瞧着都瘦了。”青蕊着急又心疼。

        姜彦兮无精打采地放下银筷,“瘦点好看。”

        “好什么啊,今儿可是大风天,就您这身子骨我真怕一出门就给风刮走了。”青蕊怕劝不听,拾筷给姜彦兮布菜。

        姜彦兮扭头看窗外,大风狂做,“起风了啊”

        “是啊,您今个没事就别出门了,外头妖风阵阵,小心尘沙迷了眼睛。”青蕊絮絮叨叨,“这种天啊,就是奴婢们也不敢多在外逗留,风刮得呜呜响,怕是要给风妖刮去个小媳妇儿。”

        姜彦兮听着好笑,手托下巴看向青蕊,“蕊啊,少看点精怪的画本子吧。真要怕,晚间就别伺候了,早点去歇着,万一真有风妖,你也好避避。”

        今儿就是闻人癸说的“五天后”,天时地利,只差人和,姜彦兮迫不及待屏退众人。

        但青蕊一心为主,极不配合,“奴婢不怕,妖怪若是捉了我,就不会捉您了,到时候您记得带兵去妖怪老巢救奴婢就好。”

        姜彦兮笑着打趣,“得亏阳明宫里有你啊,不然我就要被妖怪抓走啦。”

        青蕊理所当然地点头,“您知道就好。当初您让奴婢替掌管宫务,还不是信任奴婢,倒是公主您,起初还会抽空瞧瞧账本,现在就只会躲懒,宫里财务不管,人您也不管,前阵子周妃安插咱宫里的小亚子说走就走,奴婢人微言轻的,说他他也不听。”

        “小亚子?”姜彦兮心头一跳。

        青蕊叹了口气,满脸朽木不雕的无奈,“不用说您肯定是不记得了,奴婢求您长点心吧,周妃都把眼线送到您跟前里了,您可好,连他姓甚名谁都不清楚。”

        姜彦兮:“周妃送了几个眼线来?”

        青蕊忍不住翻起白眼,“就这一个,四日前一早走了,说是要回周妃宫里伺候。也不知周妃怎么选的奴才,白着一张大脸清早堵奴婢门口,可把我吓得不轻。”

        姜彦兮:???!!!

        难道闻人癸没杀了他,还给人送回周妃的宫里,他不怕暴露?姜彦兮满脑子问号,以及惊叹号。

        越想越不明白,姜彦兮懒得再琢磨,打算先收拾好包袱,晚上出宫当面问闻人癸。

        “蕊啊,我值钱点的珠钗都放在哪?”

        青蕊走去梳妆台,拉开抽屉。“左边第一个抽屉全是皇上赏的金钗,第二个是翡翠,第三个是玛瑙珠石,还有第四、第五、第六多着呢,公主您想要哪个?”

        姜彦兮摆摆手,对着满抽屉的奇珍异宝突然有些一言难尽,“我有没有稍微普通点的手饰?不太扎眼的那种。”

        青蕊找错重点,对答如流,“手饰也有啊,右边的抽屉第一层是金镯,第二层是翡翠玉镯,第三”

        “行了行了,我自己看吧。”姜彦兮看她如数家珍,怕是也问不出什么好坏来。

        吃过饭,姜彦兮仔细挑了些看似普通的金银珠宝揣进她的小包袱。

        等出去了,宫里官银肯定不敢用,先把这些当了做盘缠。姜彦兮自诩机智,心情总算好些,老老实实补了个觉,蓄足精神等夜里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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