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言下故事犹未了 心中疑惑苦难休
邱牧阳左臂寸劲撞开房门时,一股霉土味扑面而来,十多年无人居住的房间早被灰尘覆满。
房间红砖铺地,分内外两间,外间为小型厨房,煤炉上的烟囱早已锈迹斑斑,炉口处残存一些煤渣。穿过二道门就是内间卧室,沿北窗横搭砖炕,上面两床被褥,一叠一摊,虽不知是否是长期一人在此居住,但可以确定的是前一晚必定只有一人。被子虽没折叠,但从平铺的工整度来看,被窝的主人应该是个比较严谨的人。
床前右手是一张三屉桌,桌面中央是一个带抽屉的桌面镜,两边摆一些日用品,整齐排列,简单而有序。
镜子左侧有红漆书了一行小字,仿毛体:革命友谊万岁。再细查还有一行小字:恭祝新婚志喜,王隆致以崇高敬礼。
邱牧阳心想:这矿区就是闭塞,按顾影的年龄推算,顾叔和刘姨结婚时怎么也是1980年后了,黑白电视都出现了,结婚送礼还‘致以崇高敬礼’,看来改革春风吹满地,就是到了这庆南煤矿没咋地。
抬头时,却见桌面镜上方墙面悬挂一个一尺见方的木质照片框,散乱各种照片,便回身拉了顾影:“影儿,来看看。”
顾影望去,竟发现一张父母的结婚照,顾远果然英俊帅气,短发到腮边的刘云清纯俏丽。
“我妈妈年轻时真漂亮。”顾影扭脸望了邱牧阳半是骄傲半是伤心。
“这是谁?藕做的吗?”邱牧阳指了框下角的一个满脸苦大仇深但腿脚肥胖成藕节的娃娃照片?
“还用问?肯定是我啦,这不,百天留念。”
“你小时候这么丑?”
“哼……”顾影捶他胳膊:“我也是第一次见,帮我取下来,我要带走。”
邱牧阳推开顾影,吹了吹上面的灰,才轻轻取相框,未想相框后掉下一个照片纸袋。邱牧阳将相框交给顾影,去取了那纸袋,弹了弹灰,小心撑开,里面又有两张照片,却是大长辫的刘云与另一位男子的合影,一张是室内,右下角曙光照相馆,另一张是室外,左上角有:千安寺留念。那男子似曾相识,刘云挽了那人胳膊靠了那男子的肩头,一脸笑意,可以看出两人关系很亲密。那男子曲臂的左手腕上白光闪烁,拿到门口仔细观看,却是一块手表,再仔细看刘云抱男子臂弯的手腕也隐隐有一块手表。款式相同,只是一大一小,一如而今的情侣表。
邱牧阳看了一眼顾影,她正拿手帕擦拭镜框,不忍顾影看到,收了照片悄悄塞进夹克衫内袋。
房间简陋,布置简单,除三屉桌右手也就是外间小厨房的背面,狭长的储物间内各种米、面、工具等生活物品散乱,难以细查外,整个房间一览无余,让人倍感清贫与寒酸,很难想象顾影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到六岁直到她随母亲去往顾远的老家庆南县城去读小学。
……
出家属区,施南祥邀请邱牧阳与顾影住一晚再走,好一尽地主之谊,怎么说救命恩人的女儿到了,自己也不能不做丝毫表示,更别说碍于上面的命令还组织手下对两人进行攻击。虽说只是试探,但玩得太真实了,顾影被惊吓的不轻。
邱牧阳想了想同意了,天色近暮,出山不安全,再说自己还有很多疑惑没有解开,需要进一步询查,留宿一晚无妨。
晚饭时,邱牧阳让施南祥把王隆叫来,并提到陈皋,他有与其交往的意思,毕竟自古英雄惜好汉,陈皋高深的武功让自己佩服,彪悍的作风也让自己敬重不已。
施南祥无奈地说:“你太狠了,我十多人大大小小都有伤,有的矿上治不了,三人送庆南县,两人给送往延庆市了,陈皋,肩头骨裂,一下来就送延庆市人民医院了。”
邱牧阳说:“骨裂?我下手虽狠,但绝非致命打法,还留的两分气力,再说陈皋是练家子,怎么会经不住这种对抗……”见施南祥诧异,又说:“那么多人,不下狠招,累死我也打不赢,搁平常我早跑了,这不影儿在,我只能殊死一搏,一招倒一个才能保持体力,不过也正因为想保持体力,都是未尽全力,目的就是让人失去再攻击能力。”
施南祥唬得瞪了双眼:“这还没用全力,那要使全力会怎样?”
邱牧阳说:“招招要害,非死即伤……不过,看得出,你们也绝非想要我命,要我命不是这种打法,早刀枪棍棒蜂拥而上了,我再厉害也招架不住二三十条胳膊、二三十条腿,只能跑,可有顾影在,我不能跑……当你示意六人上来时,我就知道你们确实只是想擒我,所以出手有度,要是我感觉生命有危险,那就必须一招制敌,下三滥招法也在所不惜,你不让对方躺下,躺下的就是你。”
王隆端起酒杯:“我没见到……没想到,大侄子还是个功夫高手,智……智勇双全.”又看一眼顾影,欣喜地把酒杯空中一敬:“顾大哥,大侄女好福气,嫁了这样的一个好男人,你就安心吧,我们也高兴,来……喝一个。”
言毕,将杯中酒地面一洒。
施南祥默不作声,也举了酒杯,口中念念有词,一侧身,杯中酒在地面上划了个圆弧。
四人默然无语。
施南祥安排邱牧阳、顾影于煤矿招待所住宿时,邱牧阳找了个合适的机会,将纸袋内照片给王隆看视。之所以给王隆而非施南祥是因为照片拍摄时间在1984年,那时顾影还没有出生,施南祥也只有七八岁的年龄,距他18岁赴尚道煤矿打工还有八九年时间,他知道内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王隆不同,那时已是顾远同事,或有可能知道刘云身旁的男子是谁。
果不其然,王隆长叹一声:“果然真有其事。”
邱牧阳心头一喜一忧,喜的是此话一出代表王隆肯定知道一些事情;忧的是这事情未必是好事情,毕竟照片中顾影的妈妈刘云偎傍的是另一个男人,而非顾远。
邱牧阳不敢追问,只把“求知”的目光望了王隆:“隆叔……”
王隆左右张望,将照片还给邱牧阳后,终是把邱牧阳拉到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
“大侄子,真不知该讲不该讲,这事情……”
“隆叔,影儿妈妈,我刘姨,临终前没留下什么遗言,只说让我们来庆南煤矿,这次来要账,顺便把影儿带来,就是想完成刘姨的最后心愿,弄清为什么,这手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刘姨从影儿九岁起就让她带着,不能摘,这么多年也不说为什么,我就想查清楚,好给影儿一个交代。”
王隆又思忖良久,方抬头问:“你说九岁起,就是顾大哥去世后,刘云才给顾影的手表?”
邱牧阳点点头。
王隆又问:“刘云临终前,说让你们拿着手表来尚道煤矿找人?”
邱牧阳说:“倒没说找人,当时刘姨气息微弱,只说让拿着表来庆南煤矿,说完就走了。”
王隆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大侄子,照片中刘云旁边的人是李尚德。”
邱牧阳立时醒悟,取了照片接着院中的灯光再看:“我说似曾相识,却原来就是年轻时候的李尚德。只是……这……刘姨怎么和李尚德……”
王隆低低的声音说:“这照片,我也是第一次见……当年确实有传闻李尚德追求过刘云,看来这是真事了……
邱牧阳想,按当时,女子当姑娘时一般留两个麻花辫,婚后便要剪作短发的风俗,大概齐李尚德追求刘云应在刘云和顾远结婚之前,也就是排除了刘云婚内出轨的可能,但按常人思维来说,李尚德的条件肯定要远高于顾远,毕竟过了“革命志士”的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早吹开了人们意识的心扉,一个大老板、一个煤矿工人,你说会选谁?再说,顾远高大帅气不错,人家李尚德也是文质彬彬,一身的书生意气,气宇轩昂,超凡脱俗的,任谁也不可能说选后者吧?
邱牧阳带着疑问:“为什么,刘姨最终嫁给了顾远。”
王隆摇摇头:“我们也想不通,刘云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出落得那叫一个漂亮,一到煤矿来,全矿都炸了锅,都知道食堂有个‘一枝花’,原来十来分钟吃完的一顿饭,一小时后人还乌泱乌泱地,追她的人太多了,顾远也是其中之一。后来李尚德知道了,直接把刘云安排进了办公室,做后勤,也就是打扫卫生、分发个报纸,打个水什么的,美其名曰为了工作为了安全。底下职工都说,其实就是李尚德看上了刘云,安排在身边,还近水……什么好钓鱼。”
邱牧阳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
王隆尴尬地笑笑:“当时,李尚德大学刚毕业,他哥李尚道非要他回矿上帮忙,他是辞了省城的工作回来的,二十二三岁的年龄,血气方刚,因流言蜚语治了不少人。顾远不相信,还是有事没事就去刘云身边晃悠,后来,半年多时间吧,顾远就给大家发喜糖说要结婚,对象就是刘云。”
听至此,邱牧阳佩服地不要不要滴,心中蓦地就有种想拜师取经的想法:“顾叔叔,就这么?这么厉害?”
王隆一笑:“嗯,任谁也想不到,顾大哥就这么和刘云结婚了。”
邱牧阳说:“就这?故事就这么简短?”
王隆说:“对啊,就这么简单,噢,也不简单,他们结婚证好像是一年后才领的,那时候刘云才满20岁。”
邱牧阳说:“未婚先孕?”
王隆说:“是,那时候这种事是很丢人的事情,但也没办法,看得出他们结婚时,刘云已经有身孕了。”看邱牧阳沉思,王隆接着说:“顾大哥不在乎这,说举行仪式就是结婚了,看得出,他娶了刘云这个大美人什么都不讲究了……顾大哥很疼刘云的,他和刘云结婚后就不让刘云上班了,半年后,顾影出生,顾大哥更是舍不得让刘云做任何事,就安心待在宿舍,顾大哥井下一出来就直奔家伺候她娘俩,洗衣做饭。就这样,日子虽然很苦,但是很幸福,一家三口,挺让人羡慕的,顾影六岁那年,顾大哥才把她娘俩送到庆南,让顾影在庆南上小学,直到顾影九岁那年……一切都变了。”
邱牧阳递了一根烟给王隆,王隆推了:“不会,在煤矿工作尽量不染这玩意。”
邱牧阳自己点燃,深吸一口:“隆叔,这期间李尚德没什么反应?从照片上看,他和刘姨的关系也绝非上下级那么简单,如果李尚德也追求过刘姨,他能眼睁睁地看着刘姨嫁给顾叔叔?是他们吵架了?顾叔叔才有的机会吧?”
王隆眉头紧锁,想了又想:“没有,没听说过,一点不对的地方没有,没觉出李尚德哪里不对,要不是今天看了照片我都不相信李尚德和刘云貌似谈过。”
邱牧阳心说,恐怕只是隐藏的深罢了,若一点关系没有,怎会是情侣表?又怎么让施南祥给顾影交学费,在顾影工作分配的当口让施南祥去庆北送礼走关系?不过,既然王隆不知道,自己也没必要给他讲明,毕竟听施南祥的口气,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秘密进行,除了自己和顾影还没对任何人提起过。刻意隐瞒的东西必定有他隐匿的理由,自己没必要做个传播者,自己知道就行,多说无益。说多了恐怕对顾叔叔、刘姨以至顾影都没有好处,终归自己还没有弄清楚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每一次信息的沟通都要想到后果,值得高兴的是,自己离事情的真相越来越近。
虽然不能吐露但总需要获悉,他知道此次后再来尚道煤矿不知何年何月,必须将自己留宿的这个夜晚的时间利用好。
邱牧阳貌似有意无意:“隆叔,后来李尚德找没找对象?”
王隆说:“能不找吗?那个女孩和李尚德是大学同学,虽说长得没刘云漂亮,但一看气质就不一样,一看就是从大城市来的。”
邱牧阳问:“那女子知道李尚道和刘姨的关系吗?”
王隆说:“这你就是白问了,我们哪能知道,那女子住在庆南李尚德家,很少来矿上,除了参加了顾大哥和刘云的婚礼,然后李尚德和她大婚后,来矿上,在食堂大摆了三天宴席的时候露过面,其余时间就没怎么露面。为了安全,他们富豪,一般把自己的家人隐藏地很深,说实话,李尚道、李尚德的老婆姓啥叫啥,有没有孩子我们都不知道。”
“这个可以理解,怕绑架勒索。”
邱牧阳没有继续说下去,他静静地陷入沉思。
现在就顾影父母年轻的事情已大概有了轮廓,从刘云到庆南煤矿食堂打工,与李尚德大概率谈过恋爱,不过是秘密进行的,此后不知什么原由和顾远结婚,此后顾影出生、上学、工作,直至在庆北与自己相识。想想顾叔、刘姨的美貌便知顾影为何这样清丽的原因,看看荒凉闭塞的煤矿便知顾影单纯性格的由来,只是让邱牧阳始终弄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李尚德让施南祥暗中帮助刘姨和顾影。
即便李尚德对施南祥有特别的关爱,不计前嫌,解决了施南祥这个劳改犯的工作问题,给他发工资不说,难道还要帮助他去报答顾远的救命之恩吗?
这些疑问,作为当事人的施南祥竟然无法解释,看来也只能向李尚德当面讨教了。
此事未了,若弄清手表背后的故事,还需潜心默察,寻踪觅影,追根求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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