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天启八年，越和郡，桃源县，小桃村。

        四月份的小桃村阳光和煦，村子里的桃花开得正盛。有那淘气些的幼童已经开始对着桃树流口水了，三五不时还有女童来捡拾掉落在地上的桃花，准备洗净回家，给家里添个菜色。不过不论是调皮捣蛋的男童还是乖顺听话的女童，都是不敢摘取还尚在树梢上的桃花的。他们从小就被家里人教育着要爱护这些将来会成为村子里一部分钱财来源的桃花，要是有人胆敢摘了回家，那可不是小事，是要赔钱或者驱赶出村子成为流民的。

        有个手脚利索的女童捡了一篮子桃花后，和同伴说了一声便朝着家里走。而她其中一个小姐妹看见她的身影渐渐远去，才拉扯着另一个年纪偏大的女孩小声说话，“听说桃红她奶奶昨天又生了个男娃娃。”这个消息可是很新鲜得，她听她娘今早上嘀咕的。

        那一个年纪偏大的女孩则是捂着嘴，一副吃惊的样子，“真的？”桃红她奶奶都多大岁数了，她娘和婶婶们都说以为她这胎肯定保不住，居然还是好好生下来了！

        不提这两个同伴如何在背后议论，回到家的何桃红看到母亲林氏在磨豆子，赶忙把一篮子桃花放进厨房，跑出来帮忙。林氏身边围着三个女童在帮忙，何桃红这时候的加入，也没让林氏抬下头。林氏嫁到何家也有十年了，这十年里陆陆续续生下四个女儿，桃红，桃青，桃花，桃妹。因为硬是没生下一个儿子，何家大房这些年不知道被人明里暗里说过多少戳脊梁骨的话。对着这些女儿，林氏不起气都是她平时温顺惯了的。

        想到这儿，林氏又是羡慕地看向上房，她婆婆老刘氏所在的屋子。她婆婆老刘氏年轻的时候也给何家生下了四个孩子，可四个都是男娃儿！今年老刘氏都四十岁了，还安安稳稳地生下来何家未来的五房。这，真真是让人羡慕啊。

        此时的上房里，老刘氏慈爱地抱着昨儿个生下的幼子，和一旁默默看着妻儿的何大林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看幼子睡熟了，才轻轻放到一边，“这孩子倒是个心疼人的，生的快，又不哭闹。”毕竟年纪也大了，照看好孩子，老刘氏也躺着了，“当家的，取名没？”

        何大林坐在床边，低着嗓子回了句“一早就取好了，单字楚。还是请了村塾的先生取得呢。”听了回话，老刘氏按耐不住睡意，浅睡过去。

        看家里没什么事儿了，何大林拿了农具去田间帮忙。他家原先逃荒到小桃村，也只有三亩荒地几间茅草屋。一落户，爹娘就给几个还活着的兄弟分了家。那时候逃荒，家里什么都不剩了。他自己一没钱二没本事，分了家就自己慢慢捯饬，搭了两间屋子，开了荒地。好在他长得算是几个兄弟里最好的，得了当时小桃村里正家的胞兄幼女，也就是老刘氏的看中。刘家看他有一把子力气，又当着里正的面儿分了家，同意了婚事。

        他成家后，妻子给他生了四个健壮的大胖小子。这么些年，五个汉子勤勤恳恳，农忙时不惜力气一起下地，农闲时又各自找活儿做。何家到了今时今日也拥有了自己的大院子，十亩上等田，十二亩中等田，下等田二十亩。

        十年前给大儿子何大成娶妻林氏，林氏是从隔壁村用一袋子粮食换的，十年了，也就生了四个丫头片子。

        八年前给二儿子何二成娶妻张氏，这张氏是林氏家隔壁村里的，聘礼用了一匹麻布，嫁妆收了两袋粮食。这八年里生了一儿两女，儿子何山，女儿何春花，何冬花。

        四年前给三儿子何三成娶妻小林氏，这小林氏是林氏一个村子的族妹，没要成聘礼，也没有嫁妆。这四年里就生下一个女儿何麦花。

        去年给四儿子何四成娶妻小张氏，这小张氏是张氏的表妹，眼看着何家越过越好，巴巴地嫁了过来。没要聘礼，还带了箱笼，一袋子粮食。

        四个儿媳妇都是他和老刘氏定了规矩，然后让四个儿子自己相看的。娶了回来，他和老刘氏也不多管四房事务。家里钱财和贵重东西都让老刘氏管着，四房赚了钱上交，每一房生了一个儿子，自己留下一成，生了个女儿就留下半成。留下的钱，各房拿去做什么，花用在谁身上了，他和老刘氏都是不过问的。

        走到自家田地里，何大林收了心思，开始劳作。

        自从何家四个儿子长大成人，何大林和老刘氏都很少做重活儿了，何大林日常也就是给自家田地除除草，逛逛自家的四十二亩地，看看农作物的生长情况。老刘氏从林氏过门就只管做些吃食和打扫家里。等四个媳妇过门，连这些也不用她动手了。做吃食和打扫家里归了做饭好吃的小张氏，浆洗那些归了做事仔细的林氏，柴火归了力气大的张氏，菜园子归了做饭一般，做事死板的小林氏。

        连底下的孙子孙女都各自有着活计，照顾家畜（猪和牛）家禽（鸡和鸭），不过是轮流来的。也没偏着谁，欺压谁。

        分配到各家的事情每月每日都有定量，各家儿女帮着做事，作为爷奶的何大林和老刘氏是从来不会过问的。

        还别说，各个村子个户人家都有闹分家的，可何家一大家子过得红红火火，有滋有味的。要是有人撺掇着分家，四个儿媳妇都是一个画风，会说话的怼得人心肝肺都疼，那不会说话的眼神盯得你发慌。总之，何家分家是不可能分家的。

        这次老刘氏老蚌生珠，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听说还专门送礼请了先生取名字。就有那之前同何家争吵中不服气的人在背后嘀咕，这何家四个儿媳妇这下总该要闹着分家了吧，眼见着父母偏心小儿子，可不得为自己的小家打算打算么？

        可惜这些人不知道的是，何家大房的林氏目前来说是不可能有分家的打算的。她十年来没能生个儿子，不说以后死了没人摔盆，当孝子贤孙。就是她的几个闺女嫁了人，也没有娘家兄弟撑腰。而且她冷眼看着那些吵闹着分家的人家，心也有些冷。她就不是个特别聪明的女人，做不到她婆婆那样。万一养个不孝的，她还要被气死。何家三房小林氏还没个儿子，也怕自己是另一个林氏，更不敢想分家的事。她现在最想生个儿子！

        何家二房的张氏和何家四房的小张氏也不可能想着分家。一个儿子还小没长成，这年头孩子长着长着，没了的可多得是。没分家手边事情少不说，还能给儿子闺女攒银子。一个嫁进门，少说也有七八个月了，肚子还没个动静。要不是摊上一对和善的公婆，指不定就被送回娘家了，她心里可是把公婆当成自己爹娘孝顺。

        而老刘氏新生的大胖小子何楚，也不是什么没见识的新生儿，正是没有喝孟婆汤的女尊大陆一名权眼通天的掌权者之一。更是不可能为了何家这三瓜两枣的东西，惹得何家四个哥哥反目。

        中秋这一天，何家一大家子终于凑齐了。何大成何二成从码头抗包回来，何三成何四成在粮店打工也带了工钱回家。小张氏带着侄女们一起麻利的做出了两桌子饭菜，家里活儿多得时候，女孩们就得帮把手，这也是为了她们以后说了亲，好过日子。

        农家人也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男人这桌，何大林端起饭碗就开了口“先前呢，也跟你们说过，你们娘这胎的事情，你们现在有没有什么说法？”要是憋着别的屁，就赶紧给我放了，过时不候。

        何大成何二成学着何大林端起碗夹菜和饭一起吃，却是一声也不吭。何三成也不急着吃饭了，把碗筷稳稳地放在桌上，“听爹的，要是妹妹就和家里女孩们一起养，嫁妆爹娘出。要是弟弟和底下男孩一样养，以后聘礼爹娘出。”把话说清楚，何三成赶紧拿起碗筷开始吃饭，这饭菜可是只有这些，几个大男人吃，刚好饱腹。他少吃，人家就多吃。

        何四成手里筷子不停，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是啊，这有什么好说的，都听爹娘的。”反正爹娘向来公正，他从来没有吃过亏，旁的有什么好计较的。

        女人那桌，已经出了月子好几个月的老刘氏满意一笑:总算没白养这四个儿子，也没有那些个眼皮子浅的盯着她手里的东西。

        何家四个儿媳妇一个个的竖着耳朵听完，都没什么反应。她们还怕自家当家的猪油蒙了心，想要分家呢。何家孙辈们也安下了心，特别是女孩们，那都是把心放进肚子里了。她们特别满意现在的日子，放眼整个村子，隔壁几个村子，有几个像她们一样一年到头，家里只给那么点儿事情做。要是分了家，她们还真不敢确定，她们还会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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