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明月
顾渊进入书房的时候,顾业潭正负手站在窗前,看窗外的一株六月雪。
听到动静,他转过了身。
顾渊原本纷乱的心绪一顿,看到了自家父亲幽如深潭的眸子。
他沉默了片刻,俯身行礼:“父亲。”
顾业潭“嗯”了一声。
“听说。”他缓缓地道,“昨晚,你没有歇在自己的院子里?”
按照礼制,顾渊早就不该住在顾府。只是赫连笙随意惯了,他要陪着顾渊住府上,众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正是因此,顾渊昨夜没有回去,消息就这么传到了顾业潭的耳朵里。
这话一出,顾渊脸上骤然烫得有些火辣。
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轻声开了口:
“……是。”
顾业潭许久没有说话。
沉默像是一记打在顾渊脸上的耳光,他捏紧了掌心,生生地受着这份静默。
他想起了当时面容呆滞的小妹,和顾业潭忧心的神情。后悔、羞愧与不致命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闭了闭眼。
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开了口:
“与殿下无关,这次……是孩儿的错。”
顾业潭深深地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孩子:“行舟,你跟我说实话,你对毓王殿下,是不是……”
“不是!”
顾渊脱口而出。
迎着顾业潭愕然的目光,他脸色苍白:“这次,这次是意外,孩儿喝多了酒,一时冲动冒犯了殿下,孩儿……”
他说不下去。
大约是他脸上的慌乱太过明显,顾业潭叹了口气,开了口:“你与殿下本就结了亲,殿下若是不介意,便是顺理成章。为父只是询问一句,不必如此紧张。”
顾渊抿了抿唇,掌心越攥越紧。
“但是……”顾业潭又开了口。
“孩儿不会对殿下产生任何非分之想。”顾渊轻声道,“父亲之前的教导,孩儿谨记在心。父亲放心。”
见他是真的语气坚定,顾业潭眸色深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样……便最好不过。”
顾渊察觉到他话中有话,顿了一顿。
“这封密报。”顾业潭把一样东西递给他,“你看看。”
顾渊接了过去。
少顷,他猛然抬起了眼,眼中充斥着震惊之色。
“有人把这封密报呈给了安王殿下。”顾业潭缓缓地道,“昨日,礼部议事结束之后,找机会将这封密报交给了我。”
安王,四皇子赫连瑾的封号。
当今圣上一共七子四女,四位公主中有二位已经嫁作人妇,剩余的两位不过四五岁,留在宫中。
皇后虽为中宫,但其子早夭。剩余的皇子中,二、三、六三位资质平庸。五皇子仍在边关。
皇帝日益衰老,却未立东宫。安王德才兼备,几乎成了众望所归。
顾渊曾经入宫伴安王读过书,因而二人关系也算亲厚。
但是年岁渐长之后,顾渊总觉得赫连瑾才能有余,防人之心却太重。
因而,二人关系也止步于了表面。
“这种东西。”顾渊皱了皱眉,“不该交给监察院么?”
“查了。”顾业潭道。
顾渊愣了愣:“结果是?”
顾业潭把另一封密信递给他,顾渊接过看完,顿在了原地。
窗外是清脆的鸟鸣声,晨光乍起,给顾业潭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
顾渊看着那封密信,许久都没有动。
“北殷族,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北殷族了。”顾业潭看着自己的儿子,缓声道,“近些年,北殷动作不断,只是因着百年前的约定,圣上一直容忍着。”
“但若是……”
“牵扯到了外敌,那便完全不同了。”
顾渊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监察院猜测,北殷在试图与隋西勾结?”
“不是整个北殷。”顾业潭摇了摇头,“北殷内部争斗得厉害,二殿下独孤泽与三殿下独孤澈各有一批拥戴之人,根据情报来看,意图勾结隋西的,应当是二殿下独孤泽那一脉。”
北殷二皇子独孤泽,为人心思深沉,素有“狡狐”之称。
“这些情报。”顾业潭指了指顾渊手上的,“是监察院从一个抓获的探子身上获取的。”
“那个探子说,隋西与独孤泽达成了协议,若是能一举攻下梁楚,便会给北殷更为优惠的条件。”
“此外,北殷还在京城内安插了好几处据点。”
顾渊的手捏紧了信纸:“……这可是京城。”
“是。”顾业潭缓缓地道,“天子脚下,各方守卫都排查森严,一有风吹草动,监察院便会知晓。除了……”
他蓦然止住了话语。
顾渊还处于整理思绪的过程中,忽然听到了顾业潭的问话:
“毓王殿下……近来可有收到北殷的来信?”
“玄鹤宫内会送来。”顾渊有些心不在焉,“应该是定期的……”
他猛然抬起了眼。
顾渊走出书房的时候,已经临近午饭时间。
因着今日他生辰,所有的小厮侍女见到他,皆会问上一句好。
不远处的院子内,因着马上要回来的顾亭月,众人忙整理的整理,采买的采买,热闹成了一团。
顾渊却什么也没看进去。
他的脑子里全是顾业潭刚刚的话。
“目前,尚未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但是根据监察院的情报,独孤泽与京城相联络的方式,便是通过与贵妃娘娘和毓王殿下的家信。”
“只有这些家信,才能避过重重检查。”
“安王殿下的意思,现在不能打草惊蛇。你与毓王殿下目前结了亲,他又喜欢你,你的人品和机敏,他向来是知道的。由你去试探一下毓王殿下,是再合适不过的。最好……能把那些信拿到,然后交给监察院。”
“顾公子。”面前的小侍女行了个礼。
顾渊蓦然回了神。
他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赫连笙住的院子里。
他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想转身就走,却最终停住了脚步。
“殿下醒了么?”他轻声道,声音有些哑。
他记得面前的小侍女叫梅滢,是赫连笙很喜欢的一个小丫头。
“殿下呀。”小丫头听到他的问题,似是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回过了神,道,“殿下在沐浴呢。”
大早上就沐浴么?
顾渊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然后蓦地意识到了什么。
……当初大婚的时候,他被宫里来的教习嬷嬷逼着,学过……
男子之间如何行房事。
他本能地抗拒这些,无奈过目不忘的本事还在,原以为自己早就把那些乌七八糟丢到了脑后,却没想到,烈酒反而催发了记忆。
今早他走得急,现下他才想起来,昨夜……
他弄在了里面。
“秋月。”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嗓子里带着些许微哑。
顾渊回过了神。
“呀,殿下在叫了,应该是洗好了。”梅滢道,“我得过去了,公子,你……”
“……我去吧。”顾渊道。
话音落下,他看到了梅滢骤然瞪大的、不可置信的眼睛。
他眼下神思恍惚,实在没心思跟小丫头解释,拿过她手上的毛巾和衣物,抬步就朝着屋内走去。
天光大亮,屋里烛火已燃尽,他推开门,入目之处,是一道薄薄的屏风。
屏风精致,金丝勾勒出精美的纹样,几朵静默的流云勾起了昨晚明暗交织的回忆。
顾渊的手顿了顿,看到了屏风后,影绰的人影。
赫连笙是娇气的。
他知道。
最好的绫罗绸缎珍馐美食养出的小皇子,从头发到肌肤,都是精致娇贵的。
他就在浴桶里,热水蒸腾出丝丝缕缕的清香,从顾渊的角度,能看到他湿漉漉的长发。
顾渊无端地想起了昨日。
怒气和酒气催生出冲动,他一丝温柔都未留给身下的人。
但是对方除了最开始的几句抱怨,出奇地配合。
只有真的受不住了,才会溢出几声压抑的低泣。
乖顺的,接纳的。
他突然意识到,赫连笙是真的……
非常喜欢他。
这份喜欢或许包括了不择手段,但是却毫无保留。
是独属于赫连笙的,喜欢一个人的方式。
就像他本人,明艳、坦诚又热烈。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了他临出书房,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跟他没关系呢?”他轻声道。
顾业潭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盛极而衰,兰贵妃与毓王殿下盛宠多年,已是格外的恩遇。”他缓缓道,“天家……从来不是寻常家。独孤氏,气数已经尽了,逃不过的。”
“渊儿,此番,你是为了梁楚百姓,不必愧疚。”
“等事情过去,为父会为你再寻一门好亲事。”
“至于……”
“你既打定了主意,是好事,便……不要再多想了。”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猛然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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