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法者,自受也

　　关中危机解除后，死而复生的赵政马上展开一场肃反行动，一大批官员因伪诏一事而受牵连，遭清算。

　　天牢，一个令人闻之丧胆、望之却步、入之丢魂的人间地狱。在天牢里，李斯并没有像其他大臣们一样，哭天喊地的呼叫“冤枉”。

　　对于李斯来说，这个地方他是再熟悉不过了，他实在是无法记清楚到底有多少本是荣华富贵之人惨死在这个人间地狱之中。

　　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王侯将相，只要来到这里，都必先去皮三层。但肉体的苦痛，并非是最让人惊惧的，更可怕的是将会受尽非人的凌辱，直到最后只求一死。

　　当然，也有极少部分幸运的人最后沉冤得雪或遇皇帝开恩而从这里逃生，但绝大部分的是在生不如死的严刑之下自我了结了。

　　蹲在大牢里的李斯并不知道始皇帝死而复生，胡亥已被废除。除了等死的心之外，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胡亥能够念在他扶助他登上帝位上而饶恕他的妻儿，他的族人。

　　李斯就这样，静静的呆在囚牢里，每天看着一个接一个曾经的同僚歇斯底里的喊着“陛下，微臣冤枉啊！”被拉出牢房行刑，心里盘算着哪一天就该轮到自己了。

　　在得知始皇帝死而复生后，他彻底陷入了绝望。

　　始皇帝向来严刑峻法、奖惩分明。他深知自己的罪过太甚，这次纵然百口也莫辩，逃不过被夷三族的结局，更不敢奢望始皇帝能够饶恕他的罪行。他只希望在自己行刑之前，能够见始皇帝最后一面，向他诉说自己内心的无奈和苦楚。

　　但接连几天都没有见到有狱吏来提他出去刑讯，而且狱吏对他比其他囚徒要客气得多，这让李斯大惑不解，也给他带来一丝生的期盼。

　　他一再告诉自己不要妄想，在他的印象中，始皇帝从未来过天牢。天牢这种肮脏的地方，始皇陛下怎么会来呢？更别说会为了他这样的罪臣而来。

　　忽然，吵杂的天牢瞬间变得异常安静下来，安静到可以清晰的听到由远及近沙沙的脚步声。紧接着，远远传来了一声李斯期待已久洪亮悠扬的叫声，“始皇陛下驾到！”

　　顿时，所有的囚犯开始躁动不安，仿佛无尽的黑夜中终于看到了曙光，纷纷跪地叩首，哭喊道：“始皇陛下，微臣冤枉啊！”

　　赵政并没有向其他囚牢多望一眼，而是径直来到了李斯的囚牢前。

　　赵政的忽然出现，完全出乎李斯的意料，他内心惊喜若狂，而更让他看到希望的是，始皇陛下此次屈身来到天牢，竟然真如他所愿是为了见他。

　　“罪臣愿始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李斯又惊又喜的跪地叩拜道。

　　“李斯，你知道你有罪吗？”赵政问道。

　　“罪臣辜负始皇陛下的信任，罪大滔天。”李斯战战兢兢的低声答道。

　　“知道朕今天为何而来吗？”赵政又问道。

　　“罪臣不知，罪臣只知自己罪该万死。”李斯低声应道，一直都不敢抬头正眼看赵政一眼。

　　“李斯，你可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随朕的吗？”赵政在随从搬来的椅子上坐下，缓缓的开口问道。

　　“罪臣记得，罪臣记得。罪臣出生卑微，从楚国上蔡投奔大秦。不久……”李斯哽咽不已，泪流满面。

　　“不久就遇上朕下了逐客令，是吧？”赵政接着道：“好在那时朕采纳了你的建议。朕至今还记得你写的那篇《谏逐客令》。”

　　赵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念道：“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已。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邳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

　　念到这里，赵政忽然停了下来，顿了顿，又提高嘶哑的嗓门念道：“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

　　“是这样写的，朕没记错吧！”

　　“陛下没记错，没记错！”李斯早已是老泪纵横。

　　“如今秦国不但强盛非凡，而且你当年提出的大一统目标，也已经达成了。可是你……”赵政欲言又止，声音有些哽咽。

　　“是罪臣该死，罪臣辜负陛下的厚爱，辜负陛下的信任。愿陛下赐罪臣一死。”李斯哽咽道。

　　“商鞅，他一生为了大秦变强，没少得罪那些权贵。可是，惠公竟听信谗言，车裂其尸，灭其家……”赵政没有直接回应李斯的求死，而是不无惋惜的继续说道。

　　“这让天下人还有谁再敢变法求强呢？还有谁再敢推行重典严刑呢？”赵政感慨道。

　　“陛下不必难过。罪臣认为商鞅大人死得其所。”李斯宽慰道。

　　“朕并不是为商鞅难过，朕是为我大秦难过。”赵政摇摇头，无奈道:“为什么一定要是这样的结局呢？”

　　赵政忽然激动起来，喃喃道：“李斯，朕告诉你。朕曾经发过誓言，朕一定……一定不会残害那些为了大秦帝国强盛的人。”

　　“可是……”赵政欲言又止，更加梗咽不已。

　　“是罪臣咎由自取，是罪臣该死。请陛下赐臣一死。罪臣这一生，能跟随陛下这样雄才伟略的帝王，尽成千古未尽之事，已经不枉此生了!”李斯痛哭不已，哀求道。

　　“李斯，在朕看来，你罪不至死。至少你可以将功抵过。可是，帝国的刑典……”赵政一声叹气道。

　　李斯终于明白了赵政的来意，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可以轻饶过他，至少不至于夷他族人，让其族无后。既然都是同样的结果，他还不如慷慨就义，便激扬道：“罪臣明白，罪臣明白。根据帝国的刑典，忤逆者，车裂而死，灭三族。罪臣愿受死。”

　　“朕答应你，你死后，朕会把你的小儿子秘密送走。”赵政走近李斯身旁，蹲下身来，在他的耳边低声道。

　　“罪臣感激陛下不尽！”李斯放声嚎啕大哭出来。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掠过大秦的咸阳城时，李斯感慨万千，“法者，自受也！”被车裂于市井，其族人共七百一十三口一同被腰斩。

　　同日，胡亥被迫饮毒酒而亡，临死前惊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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