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3.世事非我愿
学堂里，李汀兰一边翻看九公主的作业，一边奋笔疾书。十五皇子常琏见状说道：“永晏公主现在赶功课，是不是晚了些？”说完就和他的陪读哈哈大笑。李汀兰不为所动，继续抄抄写写。常瑜走过去，站在李汀兰背后，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说道：“永晏，你这是……你真的要与甘师傅势不两存吗？”
“难道你们有人喜欢他的课？”李汀兰笔没有停。众人听了立刻围上来看，雪碧看向常瑜，常瑜拦下了两位伴读。十一皇子常珩坐在位子上没有动，一边翻着书一边说：“别的我不知道，甘师傅嘛？”然后看了一眼九公主继续说道：“甘师傅可不只是个教书先生而已。”李汀兰停下笔说道：“无论他是谁，在这里他首先是个教书先生。”李汀兰起身把刚写的东西交给雪碧让她收好，然后嘱咐常瑜照顾好长琬和小还，自己要去出去一趟。长琬说她也要去，李汀兰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对长琬说：“你要留下，抓住机会。”然后眉毛一抬，长琬一愣，随之领会了荣姐姐说的是程谡。李汀兰带着雪碧离开，众人觉得不用上课也落得轻松，纷纷离开。
长琬坐在原位子上，小还立在一旁，刘在坐在门口，常瑜与程谡坐在位子上随意闲聊。学堂里很安静，偶尔有风吹进来，长琬完全忘记了之前的紧张担心，甚至不觉得夏日炎热，只觉得惬意放松。
“十二皇子……”程谡开口道。
“展松，我都说了，私下里叫我名字就行。”常瑜说道。程谡望向九公主那边，常瑜继续说道：“九妹妹不是刻薄之人，无碍的。”
“那……我能冒昧问一句，永晏公主去了哪里？”程谡问道。
“估计是去了省躬殿，告御状去了。”
“哦？永晏公主颇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胆识。”
“我不说过嘛！我这位姐姐，胆子大，行事果决，敢想敢做，当然也是仗着我爹最疼她。”
“我倒是觉得永晏公主并非骄纵，心中反而有一些浩然之气。”
“哈哈，展松，虽然有时我也佩服永晏的言行，但你这句确实过誉了，她刚才连孟子的《尽心下》都背不下来，亚圣的‘浩然之气’，她可不敢当。若说她有些淘气，那倒是真的。”
两人会心一笑岔开了话题。
再说李汀兰，刚出了学堂大门，小米子就从阴凉处钻了出来，边跑边说：“公主，怎么这么快就下学了？我刚听到学堂里有吵闹声，甘师傅刚才被人扶了出来，他又怎么了？怎么九公主没出来？还有……唉？公主你去哪儿呀？不坐马车呀？”
“不坐！！！”
小米子立刻嘱咐了小魏子和车夫几句，紧跑几步跟了上李汀兰。
李汀兰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心里激情澎湃又怒火冲冲，感觉此刻应有背景音乐跟随自己的衣摆飘动。像这种喜欢搞懒政的老师她在大学的时候就见过不少。上课不备课，把课程分给学生，让学生自己做课件讲课，他呢？不过是学生讲完后随意点评两句，而且每次都能扯到他曾经的“辉煌”成就上去！她早就受够了！“以前我只是个小小的学生，我动不了你，现在我是公主了！我是皇上最宠的女儿，我就不信我拉不下来你！我要让你丢课题，丢职称！丢工资！丢尽脸！”
到了省躬殿门口的时候，李汀兰、雪碧和小米子三人个个满头大汗，脸红脖子粗。刘堪都愣了：“这是怎么了？永晏公主带着自家奴婢砸场子了？还是背后有马蜂追呀？啊？也没有！”刘堪赶紧接待了她，李汀兰直接表明自己是来告御状的！刘堪哪见过这阵仗，赶紧禀报了赵东来。皇上本想批完手里的奏折再传召，但听说主仆三人从学堂一路走过来汗流浃背，赵东来说恐殿前失仪最好等一刻钟皇上再见。皇上也有好奇心，这大热天有马车不坐，走过来做什么？即刻传召！
跪在下面的李汀兰就像个红脸关公，一脸严肃地陈述甘师傅的“罪行”，皇上听了很久才把注意力从她的红脸转移到她说的内容上。说完，李汀兰呈上了她收集到的“罪证”。
“父皇，女儿没读多少书，但是知道‘食君禄忠君事’，这位甘师傅拿着朝堂俸禄，每天却在学堂里做‘和尚’——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和尚，不备课也不用心讲课，糊弄皇子们。父皇，我记录了这十几天里甘师傅上课的内容，您看看他都是怎么给皇子们授课的。”
皇上很快看完了李汀兰呈上的几页纸，没有说话。赵东来知道，皇上动怒了。
“传甘峟霖。”皇上声音很闷。
“是。”赵东来立刻下去传召。
皇上抬头看着李汀兰，李汀兰脸上的汗已经消了，但是汗渍还留在脸上，有几缕头发粘在脸颊上。
“你先起来，就你一个人过来了？”皇上问道。
“是的，父皇。”李汀兰答。
“你九妹妹呢？回宫了吗？”
“嗯……还在学堂里呢。”
“胡闹，怎么能把你妹妹一个人留在那。”
“常瑜在那里呢！我让他照顾琬妹妹，我走得急没来得及……常瑜还是很稳妥的。”
“你九妹妹那边我派人说去，你赶紧回宫好好洗漱一下，看看你的小脸，像个花脸猫似的。”李汀兰刚要开口又被皇上打断，“你说的这事我知道了，这是政事你小孩子家不能掺和，回去吧！”
李汀兰只有把话憋在心里，起身行礼告退，皇上又嘱咐几句回宫后不要贪凉的话。
出了省躬殿，李汀兰没走远，站在宫墙的阴影里皱着眉头想问题，突然看到两个侍卫拖着一个人进了省躬殿。小米子眼尖，抢先说道：“看！那是不是甘师傅？”
当天甘峟霖被关押，半个月后以僭越、收受贿赂等罪名判斩刑，秋后执行。拔出萝卜带出泥，朝廷里不少人都被处罚了。李汀兰听到消息后，大热天里脊背发凉，“不就是个爱吹嘘不爱备课的老师吗？怎么还判了死刑这么严重？”荷萍连忙斥责小米子：“谁让你和公主说这些的！小心你的舌头，滚出去！”小米子赶紧灰溜溜地走了。“公主，甘峟霖家中搜出了亲王才能用的器具，确实是僭越之罪，他是罪有应得，和你之前的那事没关系，您别想太多。”李汀兰看着荷萍没有说话，心里却想：“真的没有关系吗？”
李汀兰在嘉福宫安分了好些日子，可安分的日子很无聊，无聊到承包了姜嬷嬷浇菜的活儿后，又抢安娜扫地擦桌子的活儿，就连马莉烧火的活儿都想抢了。大家都说，公主这是想什么都学会，自己一个人住嘉福宫。
“这怎么可能！”李汀兰扔了烧火棍。本来她一个人就够无聊的了，这几个人再走了，她还不直接无聊到去世。最近，李汀兰在思考一个问题：即便她有现代人的平等意识，为什么还是没有和嘉福宫的哪个内侍成为好朋友呢？她也不是没努力过，比方说，最爱她的荷萍。可是荷萍怎么也做不到和她平等相处，她心里根深蒂固地认为自己是仆人，慢慢地李汀兰也放弃了挣扎，把她当仆人。难道“不平等意识”就像癌细胞一样，只要它存在，就能把所有的健康细胞“平等意识”带坏吗？
“唉！长琬好久没来嘉福宫了。”李汀兰感叹道。上次李汀兰去万安宫，孙淑妃表面上是客客气气的。可是还没说几句话，长琬就被叫去练字。孙淑妃亲自下场陪着李汀兰进行滴水不漏的聊天，李汀兰很快就明白了，孙淑妃的意思很坚定：要聊天老娘我陪你，不要骚扰我女儿！
还能怎样？李汀兰只有灰溜溜地回了嘉福宫，再去几次还是这样，慢慢地就不去了。“孙淑妃是什么了？我最近也没招惹她呀？这几年大家相处地不是很好吗？长琬都跟着我玩了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就想不开了？难道长琬喜欢程谡被发现了？不可能，要是被发现可不是练几个字那么简单了。长琬会被关起来，动用私刑都有可能！孙英儿真的是一个狠起来连自己女儿都不放过的人。”李汀兰每天只能靠胡思乱想来打发时间。
“最近是不是要开发点新项目了？”李汀兰坐在葡萄架下的秋千上想，身后的雪碧毫无灵魂地推着秋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汀兰看着身旁的空秋千唉声叹气，当初做秋千的时候做了两个，一个给自己，另一个是给琬妹妹的，可此时此刻琬妹妹在干什么呢？不知道是被她妈逼着写字还是背书呢？想到这里李汀兰又忍不住叹气，再这样下去，小米子的“唉声叹气赌局”又能开张了。
“小米子！”
“哎！奴婢在呢！”
“我们去万安宫。”
“是！”
小米子推开门，门房里没人，万安宫里静悄悄的。大家都觉得奇怪，突然一声厉声呵斥传来，李汀兰循着声音来到后殿，后殿的窗户门都大开着，她看到孙淑妃把桌子上的书和其他东西砸向地上跪着的一个人，那个人身形很小看起来只是个孩子，正捂着脸小声哭泣。
“哭！哭！哭！你娘死了吗？”孙淑妃面目狰狞。
“娘娘……娘娘……我，我不敢。”小女孩说道。
孙淑妃一脚踹倒了她，李汀兰看到那个小女孩就是孙淑妃的女儿——九公主李长琬。
“你住手！”李汀兰喊了出来。
孙淑妃抬头，长琬回头，她俩都看到了永晏公主，眼神里都是惊恐。
李汀兰扯起裙子，快步上前，刚要迈进门槛的时候胳膊被人生生地拉住了，回头一看是荷萍。李汀兰刚想说话，荷萍几乎是把她拦腰抱起来拖走了。
“荷萍，你干什么！放我下来！”李汀兰奋力挣扎，荷萍直接把她抱出万安宫。
“荷萍！”
“公主，您就听我一句！为什么万安宫里没见到下人？”
李汀兰被怒气冲昏头脑，根本无法思考荷萍的问题，她要冲进去救长琬。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场面见不得，这个时候要躲起来！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李汀兰的眼泪夺眶而出，扯着嗓子喊：“那我更要进去救长琬！”
“公主！”荷萍把全身颤抖的李汀兰紧紧抱在怀里，任由公主的泪水浸湿她胸前的衣襟，自己咬牙忍住了眼泪，“公主，你救不了九公主，那是她的母亲，你救了她这回，下回她要承受更多，这是九公主的命。”
“我才不信什么命！”李汀兰挣脱了荷萍，怒气冲冲地看着万安宫的宫门，她并没有冲进去，只是擦了眼泪转身往回走，小米子和荷萍紧紧跟在后面。到了嘉福左门，李汀兰没有停下反而继续往前走，甚至跑了起来。荷萍一看，心里暗说一声“不好”，立刻追上去，李汀兰拿出百米冲刺的干劲，怎知还是不敌荷萍拼命的劲头。李汀兰撕扯着荷萍，又是打又是咬。荷萍紧紧抱住她不撒手。终于李汀兰承受不住，松懈下来，崩溃大哭：“我要去见父皇！我要让父皇救长琬，我要……”荷萍和小米子抬着已无力挣扎的李汀兰回了嘉福宫。
嘉福宫众人吃了一惊，明明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荷萍把李汀兰抱回了卧室，李汀兰背过去身不看她。荷萍退了出来，带上了卧室的门，回到了次间书房跪了下来。小米子见了，也跪在殿外。荷萍看见了摆手让他回去，小米子扭捏了一会儿，还是站起来走了。宫里其他的一下子把小米子围住，问他怎么回事。小米子不耐烦地把他们打发走了。
日落时分，七喜进后殿问荷萍要不要传晚膳，荷萍摇头让她下去。
华灯初上，荷萍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卧室的门打开，李汀兰出来了，她看见荷萍跪在那里很吃惊，说道：“我没有让你跪。”
“是奴婢自己要跪的。”
“我不是说了，不准说‘奴婢’，我没说跪不许跪吗？”李汀兰大声吼道。
荷萍低着头不说话。
李汀兰继续吼：“给我起来！起来！”
荷萍起身，但由于跪得太久腿已经麻了，无法立刻站直。李汀兰上前扶住荷萍把她拉到沙发上。荷萍看到公主还站着，忍不住要起身。李汀兰使尽全身力气把她又按了回去。
“你就是力气大，欺负我力气不如你是吧！我力气不如你，也跑不过你！你最厉害，厉害死了！”
“噗嗤！”荷萍笑了，李汀兰也跟着笑了，两人眼中都带着泪。
“啪”！李汀兰的小拳头打到了荷萍身上。“你就是欺负我！欺负我心软，你腿上还有伤，那年你救我的时候落下的病根，你明知道我会心疼，你还故意跪那么久，你故意让我愧疚！你就是欺负我。”李汀兰边说边哭，荷萍也哭，两人抱在一起哭。哭了一会儿，李汀兰说：“荷萍，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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