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偶天成

沐家最近一片死气沉沉，甚至有不少下人已经开始另择良木而栖了。

        要知道，南梁已被北晋欺压了近百年，这和朝廷的态度不无关系，比如这一回，北晋使团送来给太后的那封国书可谓是极尽了羞辱之能事，直白地说就是“你老公死了那么多年了，深闺寂寞，不如跟着我过吧”，这北晋君主也就比他们陛下大不了几岁，哪有可能真的看上太后呢？明摆着就是想让南梁难堪。坊间主战的浪潮甚嚣尘上，以沐将军为首的诸多良将也都纷纷请命出战，可他们家那位陛下却选择了唾面自干，听闻前几日太后亲自回了信，信中自贬年老色衰、发齿堕落，总而言之就是不敢污了北晋君主的眼，所以特意为北晋君主挑选了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还附赠了无数布帛良驹……

        很明显，朝廷不敢得罪北晋。

        可他们家那位少爷居然把军旗插在北晋使团的马车上！百姓是解气了，沐家怕是难逃严惩，听说轻则发配重则搞不好是要砍头的！

        果然，不出三日，宫里来人了。

        沐家下人们连气都不敢喘，齐刷刷地站成一排，准备着迎接噩耗……哦，不对，是迎接圣旨……也没什么不对，在他们看来圣旨就等同于噩耗……

        相比之下沐婉婉则显得若无其事，甚至还有些懒散，她坚信陛下纵然不赏她也断然不会罚她。

        然而，当见到宫里派来的人之后，她的自信有些动摇了。

        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郎，甲胄加身，英姿焕发，不苟言笑……威严十足……杀气腾腾……

        情况不太对啊！她不动声色地倒抽了口凉气，背脊挺得直直的，正打算跪下接旨……

        ——砰。

        伴随着一声闷响，那位少年郎不由分说地跪在了她跟前。

        “你……你、你干什么啊……”她吓得一怔，猛地倒退了数步，愕然地看着面前那道身影。

        “下官周粲粲见过沐少爷！”那人中气不足地嚷着，毕恭毕敬地冲着她行了个军礼。

        “周……粲粲？”

        少年郎蓦地抬起头，眉宇间透着失望，“您不记得我了？”

        “不是……”沐婉婉不敢置信地打量着对方，“你是粲粲？月燕山的粲粲？”

        闻言，周粲粲面露欣喜，“正是下官。”

        “天呐，你这变化也忒大了……”她连忙将周粲粲扶了起来，当对方站直了之后她又是一愣，“娘嘞，这都已经长得比我还高了呀，宫里头伙食果然好，以前明明又黑又瘦又矮的……现在可真好看……啧啧，真健壮……”

        那一身的腱子肉不摸可惜了，沐婉婉边念叨着边还不忘趁机揩油，指尖留恋地在周粲粲的健硕的手臂上游走着，直到身后轮椅上传来一声轻咳，她这才意识到有些失态，生怕暴露身份她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手。

        周粲粲倒是丝毫都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直愣愣地回道：“嗯，下官始终牢记您和二小姐的教诲，勤加苦练，报效南梁！”

        “挺好挺好，只是……”她嘴角微微抽搐了下，“我听闻你现如今已经是禁军副将了，按规矩在我面前不必自称‘下官’……”

        “要是没有您和二小姐就不会有这渐台军，先帝曾说过，渐台令的位置是为您留的，虽然您现在还未任职，可在我眼中您早就已经是上官……”

        还没等他说完，沐婉婉就脸色一变，赶紧打断了他，“周大人，先帝是先帝，陛下是陛下，不一样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能一样吗？虽然这所谓的渐台军确实可以说是先帝为沐辉辉所创的，但并不代表陛下也是这么想的。

        幸亏这里没外人，否则这话传出去那可是大不敬。

        周粲粲好歹也算是伺候了两朝天子了，自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他还是懂的，“少爷您放心吧，陛下也是这个意思，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替陛下转达这些话的。”

        “……啊？”

        “咳……”他清了清嗓子，拿出了公事公办的姿态，转述起了陛下的话，“陛下说了，渐台令的位置会一直为你留着，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是聪明人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嗯。”沐婉婉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明白明白，当然明白。”

        “那这事就有劳沐少爷了，事成之后，定有重赏。”

        “放心！包在我身上！”沐婉婉信誓旦旦地道。

        “陛下还有一份贺礼要送给你和少奶奶。”说着，他转身冲着身后那几个渐台郎招了招手。

        “还有贺礼？哎呀，来就来嘛，这么客气做什么……”沐婉婉充满期待地看着那几位渐台朗抬着个偌大的箱子走上前，箱子上头还罩着一层布，光是那层布就瞧着价值不菲，里头的东西看来很是名贵啊。

        周粲粲走上前，揭开了那层布又掀开了匣子，里头静静躺着一块匾额。

        沐婉婉稍稍有些失望，像这样的匾额前厅挂着一排呢，都是历代先帝赏给她的那些先祖们的，那一块块匾额背后的故事她打小就常听她爹说起，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从前，诸侯四起，天下大乱，沐家先祖随彼时的梁王起兵，四十三岁那年，南梁初定，梁王称帝，本欲赐其爵位，先祖婉拒，只求颐养天年，梁王便赐了他一块牌匾，上书“仁者乐山”，如今就挂在前厅最高处；再后来，南梁与北晋纷争不断，梁王不顾群臣劝阻带着沐家先祖一同亲征，先祖与梁王皆崩于沙场，彼此梁王之子都还年幼，难堪大任，朝中大乱，太爷爷与当时的池相一同将梁王的弟弟送上了龙椅，沐家再次立下从龙之功，于是就有了那块赏给太爷爷的“品重名仪”，那年太爷爷二十八岁；打那之后天下太平，新帝信奉无为而治、休养生息，再也不敢与北晋一战，武将大多被闲置，爷爷就这么碌碌无为地过了一生，六十岁大寿时，当时的陛下送来贺匾“年高德劭”，在沐婉婉看来这也是他们沐家最拿不出手的一块牌匾了；对北晋一忍再忍的南梁到了先帝那一代已经忍无可忍了，于是乎武将再次得到了重用，沐婉婉的父亲也因此立下了不少功勋，而立之年重创北晋大军，先帝赐匾“受禄无丧”。

        如此想来，她今年才二十岁，也算是沐家历代最早拿到御赐牌匾的人了？

        沐婉婉顿时觉得心里头舒坦多了，也没那么失望了，可当她看清那牌匾上的字之后……

        “陛下听闻您和少奶奶那日在天街上配合默契，遂亲自为你们题了这‘佳偶天成’的匾额，还望沐少爷和少奶奶能够琴瑟和鸣、同心同德、百年好合。”偏偏周粲粲还很不适时宜地解释了起来。

        快住口啊！说那么大声干什么？她不要脸的吗？！

        居然是“佳偶天成”，是比“年高德劭”还要拿不出手的“佳偶天成”！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毕竟她还年轻，还有机会争取更大的功勋，更重要的是……

        她做那么多是为了和离，和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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