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君之事
沐婉婉是卡着宵禁回来的,甫一跨进前厅她就瞧见了高悬着那块“佳偶天成”……
她又一次想起了周粲粲方才的那番话,原本还只是觉得这块御赐的牌匾有些刺眼而已,现在看来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她深吸了口气,硬生生地别开了视线,边碎念着边快步穿过前厅直奔南院。
让她没想到的是……
“这什么鬼?!”刚跨进寝屋她就一惊一乍地嚷开了,那模样仿佛见了鬼一般。
那头的池晟正悠闲靠坐在软塌上,品着茗、研究着面前的棋局,听闻她的怪叫声后他微微一愣,有些诧异地扫去侧目。
自新婚夜后她便再也没有跨入过这屋子,如她所说她这一回是真的摆出了互不干扰的态度。
“你怎么来了?”他问,本以为她回来之后会直接去睡。
沐婉婉显然没空搭理他,她正仰着头,惊恐地瞪着寝屋正中央的那块牌匾——没错!就是御赐的那块!
“它、它……它为什么会这里?!”她继续着她的鬼吼鬼叫,“它不是在前厅挂着吗?我刚才明明看到它在前厅的!”
池晟也不再追问了,抿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道:“管家找人拓了一块,说是按规矩御赐的牌匾得挂在前厅,但这毕竟是陛下赐给我们俩的,所以南院也得有。”
“这……”大可不必啊!她觉得很绝望,同时又分外不解,缓缓将目光挪到了池晟身上,“你怎么也不拦着?”
“要不是我拦着,你以为他会只拓一块?”
“……”
“不过就是一块牌匾而已,没必要当回事,何况你平日里也不怎么来这。”
“一块牌匾而已?你说的这叫人话吗!”沐婉婉怒不可遏地吼道:“这不是一块简单的牌匾,是羞辱!是嘲笑!我精心策划了这么一出戏,还演得如此卖力,目的是为了和离啊!哪成想居然换来了‘佳偶天成’,我觉得陛下这是在羞辱我!”
池晟微微扬了下眉梢,问:“这出戏当真是为了和离吗?”
她愣了愣,不太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不然呢?”
“那又何必如此愤怒?”他垂眸继续打量起棋局,“龙心哪有那么容易取悦,你应该也知道这事得慢慢来,何况陛下不是还给了你继续立功的机会吗?”
“啊?”她茫然地眨着眼帘,“什么机会?”
他眉端微微轻蹙,视线再次回到了她身上,从她的神情看来不像是在装傻,“周粲粲不是说,渐台令的位置会一直为你留着,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事就有劳你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她回想了下,周粲粲好像的确说过这话,“陛下这是想让我办什么事?”
“你不明白?”
她摇了摇头。
“……那你还信誓旦旦地说这事包你身上?!”
“我有什么办法,”她理直气壮地道:“周粲粲都说了‘你是聪明人定能明白他的意思’,那我要是不明白岂不是承认自己蠢了?”
“……”你哪里不蠢了?!
沐婉婉像见到救星一般,兴冲冲地凑到池晟身旁,坐了下来,“所以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转头看向棋局,没有说话,正在思忖沐婉婉是当真不知道还是在装疯卖傻。
“哎呀,别研究这破棋局了,聊正事呢。”她伸出手,不耐地拨乱了面前的棋局。
“你……”池晟朝着她瞪了过去,撞上她那一脸求知若渴的神情后,他咬了咬牙,吞下不悦,替她解惑道:“还记得我那日在天街上说的话吗?”
“你那日在天街上说了那么多话,我哪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句。”
“……无官无爵,不是平民是什么。”
“记得。”她追问,“然后呢?”
“北晋使团还没走呢,陛下若是这时候为你封官加爵,那岂不是意味着你那日天街上所为代表着南梁朝廷的意思?所以这渐台令的位置只能为你暂时留着,无官无爵才能肆意妄为。”
“肆意妄为?”她剑眉轻轻拢起,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片刻后可算是想明白了,“陛下这是想让我继续妄为替他送走北晋使团?”
池晟点了点头,“应该是。”
“还好还好……”她轻拍了几下胸口,长吁出一口气,“还好不是什么送命的活。”
“这还不算送命的活?”
“嗯?”她满脸不解。
池晟问:“你可知北晋使团为何还不走?”
“当然。”这题她会,她骄傲地扬了扬头,道:“北晋那君王比你也大不了多少,哪有可能真想要太后呢,明摆着就是找事的嘛!换言之,北晋使团此次来访主要是想挑起战事,目的还没达到他们哪会轻易离开。”
“你还觉得这不算送命的活?一旦行差踏错,那便是生灵涂炭,你送的可是无数条人命。”
沐婉婉沉默了,她思忖了好一会,突然问:“为什么会是我哥呢?”
“嗯?”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池晟有些摸不着头脑。
“别说是陛下了,满朝文武有谁见过我哥?这些年他也未曾做过任何扬名朝堂的事。说起沐辉辉,所有人的印象应该都是‘因为过于顽劣生怕他来了都城会闯祸所以自小就被送去老宅’的纨绔子弟吧?陛下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哥呢?天街上的那一出看起来也活像是纨绔子弟的不知天高地厚,多亏了‘池家二小姐’一番巧舌如簧才能化险为夷,单凭这件事根本不足以让陛下觉得沐辉辉堪当大任吧?”
就在她数落她哥的同时,池晟已经默默将那盘棋局复原,在落下原本棋局上最后一个子的同时他启唇道:“你跟庄其薇是不是认识?”
沐婉婉轻震了下,“为什么这么问?”
“你显然知道陛下现在并不希望和北晋开战,所以,当日天街上你必须在让北晋使团难堪的同时确保他们不会借此宣战,唯有如此才能取悦陛下以便日后顺利和离。可你原本的计划里并没有我,那你是打算怎么收场?”
“呃……”她有些发虚,“没、没想过……”
“是啊,不需要想,因为你确信庄其薇非但不会为难你还会配合你演出。”池晟倏地抬眸,逼视着她,道:“你和庄其薇不止认识那么简单,看来交情匪浅。”
沐婉婉愣愣地看着他直眨眼,好半晌后突然嚷道:“坏了!”
“……?”他不解地拧起眉心。
“陛下这是想要把池沐两家一锅端了!”
“……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他确实低估沐婉婉了,没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并且还抛出了一个让他必然会想要一探究竟的话题,妙得很。
“你说的啊!”沐婉婉紧张兮兮地道:“按你方才那番话的意思,陛下这是在怀疑沐家勾结北晋啊!”
池晟瞥了她眼,“那你勾结了吗?”
“哎呀,你怎么还不明白,这是不是事实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是这么想的,他还觉得你叛国呢!明明对我们两家抱有怀疑却还要赐婚,这不就是想要一锅端了嘛!”
“我?叛国?”这是哪一出?
“对呀。”
“……周粲粲说的?”
“咦?你怎么知道?”沐婉婉颇为诧异。
“不然还能有谁。”池晟好笑地问:“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说你是云梦先生门下的,还说先前北晋联合诸国的那个联盟说不定你也有参与,若是真参与了,那就形同于叛国。这些话虽然是周粲粲说的,可是这么大的罪名他是断然不敢妄加揣测的,所以我觉得这多半是陛下的意思。兴许是陛下想借他的嘴传给我听,顺便探探我的反应;又兴许他是真的担心我会被牵连,这才敢私下议及此事。”
“应该是后者。”池晟道。
这颇为笃定的语气让她有些不解,“为什么?”
他笑了笑,问:“你是怎么看的?觉得你会叛国吗?”
“当然不会了。”她想也不想地回道。
这倒是让池晟有些意外,“你就这么相信我?就没有想过我们都已经这么多年没见了,现在的我你根本就不了解不是吗?”
“以前的你我也不了解啊。”
“……”
“可我了解你的家世嘛,池家在南梁地位显赫,你爹又位极人臣,功名利禄你唾手可得,就这还叛什么国?图什么?图刺激?图叛逆?还是图遗臭万年?”
“连你都能想明白的道理,陛下又岂会不明白。”池晟给出了结论,“周大人应该只是担心你,那番话他不可能是从陛下那儿听来的。”
“那问题又绕回来了,陛下为何要我去解决北晋使团?”
“认识庄其薇不代表就会勾结北晋,既然认识,那这事由你出面更容易解决,不是吗?”
沐婉婉狐疑地打量着他,“你为什么那么肯定?你很了解陛下吗?”
“不了解,为君者又岂会让臣下了解,但他了解我。”
“哈?”这话听起来有点玄乎啊。
“北晋与诸国的联盟我确实有参与,这是陛下的意思,他又怎可能因为此事怀疑我叛国呢?”
这话让沐婉婉脸色微变,愕然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你是替陛下办事的?!”
“这很奇怪吗?食君之禄自然得忠君之事、担君之忧。”
“……你还有俸禄?!”
“不然我这些年吃什么?”
“不公平,简直太不公平了……大家都是离家出走,凭什么你还有俸禄拿……凭什么啊……”她就像是中了邪一般,嘴里不住地念叨着,缓缓起身,一脸恍惚地走出了寝屋。
“……???”池晟甚至都没有回过味来,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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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婉婉才刚跨出寝屋,守在屋外的师慎之就立刻迎了上来。
她迅速褪去脸上的恍惚,用眼神制止了正欲开口的师慎之,示意他先离开这里再说。
师慎之立刻噤声,迅速跟上。
直到穿过南院的花园,他才启唇问道:“你怎么了?方才出来的时候神情好像不太对?”
“他怀疑我了。”沐婉婉轻声道。
闻言,师慎之的神情也顷刻凝重了起来,“他怀疑你什么了?”
“我也不清楚。”沐婉婉顿住脚步,转头看向师慎之,道:“他是替陛下办事的。”
“……”师慎之脸色一白,蓦地屏息。
“庄其薇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在听到“庄其薇”这三个字时,师慎之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不自在,片刻后,他才闷声道:“没有。”
“嗯。”沐婉婉点了点头,“你最近盯紧他。”
他眉头倏然紧皱,“不能让别人去盯吗?”
“想什么呢,我是让你盯紧池晟。”
“……哦。”
“你好像很失望?你想要去盯庄其薇吗?”
“……”师慎之狠狠地刨了她一眼,自顾自地举步,不留给她丝毫调侃他的机会。
但沐婉婉显然不打算放过他,“哎呀,师弟,你走那么快做什么嘛,长夜漫漫我们来聊聊那些年我们一起打过的败仗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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