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萩原研二会出现在这里，意味着有人告知了警视厅一类消息——比如列车上会出现炸弹，或者直接发送了犯罪预告。

        世理观察了一圈，发现警备部爆裂物处理小组的成员来了一个小队，萩原研二正好就是带队的队长。

        信息和情报是行动的基础。世理上身后倾靠上列车椅背，闭上眼睛开始迅速浏览起关于这趟列车的一周内全部信息，关键词圈定为“预告”“表演”“列车”和今天的日期，主要搜索列车车站管理人员和警视厅搜查一课近期收发的信息。

        ……找到了安装炸弹的人和炸弹安装的位置。

        ……找到了幕后指使者。

        ……等等？幕后指使者？？

        世理猛地睁开眼睛。

        紧接着，她的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

        【组织消息被泄露，暗杀任务更改为灭口任务。——rum】

        -

        警员们所在的车厢是最后一节——虽然也有人提出过异议，认为这样做风险太大，但被接受了证人保护计划的商人反驳了回去，说是这样做才能保证不会有其他人经过。

        “你们不知道的，他们太可怕了。”商人低声叹息。

        这条线路有一段在山路中间行驶，最后一段车厢中除了警方派来的警员就剩下了爆裂物处理小组的拆弹小队。萩原研二因为更加擅长人际交往，入职这些年来大家都很喜欢这个既专业技术过硬又好相处的青年，所以一直认为他可以同时担任两方任务的指挥者。

        本来按照犯罪预告中炸弹的困难程度，他和松田阵平之间会派松田阵平过去——毕竟萩原研二在刚刚加入爆裂物处理小组的时候在拆弹上险些出事，但加上安抚商人情绪和保护证人这一条件后，人选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更善于沟通的萩原研二。

        上车后因为列车环境的特殊性，再加上他们的位置在最后一节车厢，拆弹小组选择了先分散搜查全车，萩原研二留在目标人物身边负责统筹指挥。

        行驶到山路时，萩原研二终于收到了队员的消息。

        “前辈，”电话那头的拆弹小队成员语气有些迟疑，背景音安静得有些异常，“找到炸弹了，但是……”

        “不要紧张，说明情况。”萩原研二低声回答道。

        “我们在倒数第二节车厢中找到了炸弹，”后辈压低了声音，稍稍加快了语速，“一位女士的双手被绑到了炸弹上，戴着耳机，跟我们转达犯人的要求——他要求我们带着这位女士转移到最后一节车厢内，所有队员也回到最后一节车厢内。”

        “但是，队长，”他有些紧张地咬了咬牙，“炸弹体量过大，很难挪动，而且我们无法确定炸弹的起爆方式……”

        “我知道了，”萩原研二神情严肃道，“通知其他队员先回车厢，你们几个就在原地，我马上过来。”

        就在隔壁车厢，等到其他队员归队后萩原研二很快就到了炸弹面前——整个装置分为两个部分，下部是一个表面平整的大铁箱，高度和一般桌子差不多，此时正，上部是一个略小金属盒，一面有密集的28个拨动式开关，乍一看像是什么电气设备。

        这个炸弹正被放在一位穿着卡其色长风衣的女性身前，因此女子不得不侧坐着给铁箱腾出空间，又因为双手被分别扣在那28个拨动式开关的其中两个上而显得坐姿有些怪异。女子一头黑色长直发，戴着一顶黑色小帽子，深棕色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浑身上下都在小幅度地颤抖。

        “这位小姐，方便知道你的名字吗，”萩原研二蹲下身来温和地笑着提问道，“我是警备部爆裂物处理小组的队长，我的名字是萩原研二。”

        女子左耳上挂着一只通讯用的对讲耳机，但是看不出型号，大概是经过了个人改装，比警视厅装备的对讲耳机小巧不少，此时耳机上的信号灯正不时闪烁着蓝光。

        “警官先生，请、不要说没有意义的话，”女子温和柔软的声音此时满是哭腔，声线抖得不成样子，说话也连贯不起来，“把、把箱子，端到最后一节车厢里。务必、动作轻柔，否则、否则会、会爆炸。”

        几位警官先生小心翼翼地带着因为扭着身体坐了太久而身体有些僵硬的女子来到最后一节车厢时已经到了山路中搭建的桥上。

        看起来身形瘦弱、个子也不高的女子虽然因为恐惧而有些止不住地颤抖，但一直都非常配合他们的动作。

        因为知道会有炸弹，拆弹小队自然也就带了相关的设备。申请到了便携式x光机的萩原队长动作非常迅速地把x光机连接上了电脑，以看看炸弹的内部结构——结果令所有人都震惊。

        炸弹分为两部分结构，底下是装有炸药的炸药箱，上面稍小一点，内部是控制箱，装有□□。从x光照片可以发现，控制箱的铁皮之下全是密密麻麻的电路装置，以至于便携式的x光机无法完全穿透整个装置拍摄全貌。

        “这、这个这个炸弹的金属外壳经过特殊的设计，如果有任何人尝试使用金属工具给外壳钻孔或者切割，都有可能引爆炸弹。”被当做人质的女子的声音已经有些哑了，哆哆嗦嗦地复述着耳机里传来的话。

        “拆螺丝也是不可能的，”带着哭腔的女声在安静的车厢里响起，“螺丝是压紧弹簧触点的，只要拧松螺丝，弹簧就、就会伸长，电路接通即会引爆。我、我已经帮你们试过了，螺丝只要拧动1/4至3/4圈就会引起爆炸。”

        “我还、还贴心地增加了压力开关。所以也不要想整块卸下任何一个面的外壳。而且在两个金属箱体的连接处也设置了接触式的触发结构，怎、怎么样，是不是、很天才，的设计？”

        萩原研二眉头紧皱。对付设计比较简单的炸弹，如果想要在不引发爆炸的情况下解除危险，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控制电路失效。以最简单的定时炸弹为例，要么让计时停止，要么直接切断定时电路与炸药的连接。但是这一个炸弹并不简单，它的电路不是裸露的，全被安装在坚固的金属外壳中，想打开几乎是不可能的。

        遇到这类炸弹，最好的处理办法其实是把它移走，疏散人员，就地引爆——威力再大的炸弹只要离开了特定的场合它就变得毫无意义，把它送到空旷地带，任它爆炸，几乎不会带来任何损失。但是因为他们正身处列车之上，这个方法也是行不通的。

        ……要违背当初对小世理做出的承诺了啊，小阵平知道了也会想揍他的吧。萩原研二回忆起刚毕业时的那次拆弹经历，甚至想要苦笑一声。

        “这、这位女士手下的两个开关，也是引爆方式之一，”女子的脸色惨白，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哽咽着重复着耳机里的话，“只要她把手拿开，开关弹回去，炸、炸弹就会立刻、爆炸……”

        “除此之外、还有定时……定时装置，”女士痛苦地哭着低喊出声，“时间在、列车到站……祝、祝贺你们，勇敢的警官们……”

        耳机上的蓝光闪烁一下后就熄灭了，显示对讲结束。车厢内陷入死寂。

        “全体听我指挥，”良久之后萩原研二叹了口气，稍稍抬高了一点声音，“护送松本先生的人任务不变，你们带松本先生先离开这里。”

        “爆裂物处理小组，带着这位小姐随后离开。你们要在五分钟内联系列车长，帮助乘务员疏散最后三节车厢的乘客，让他们到更靠前的车厢去。”

        “队长！”小队成员齐刷刷看向自己的队长，神情里满是惊愕和痛苦。

        在场的人都能想得到，他们位于最后一节车厢，此时最佳的解决办法就是疏散靠后车厢的乘客，留下一个人保证炸弹不爆炸，等到人员疏散完毕后将炸弹就地引爆。

        萩原研二的话语无疑是表明他自愿承担了牺牲者的角色。

        “快去吧，”温和可靠的前辈先生笑着但不容置疑地伸手接替了人质女士的双手按住了开关，“列车很快就要行驶出山区了。”

        -

        人员撤离后萩原研二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姿，思考了一下后选择在炸弹旁坐下，保持着手按住炸弹方形金属外壳上方的控制箱上的开关的姿势，苦中作乐地叹了口气。

        临死前也不能抽根烟啊。他闭了闭眼睛——或许刚刚应该让后辈帮他拿一下手机，给小阵平再打个电话告个别？萩原研二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告而别更让松田阵平难过，还是专门打电话跟他交代一下遗言更让自家幼驯染火大。

        小阵平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戴着墨镜，完全不理会人际交往，又有父亲被误抓的案底，现在世理的事情也一直没解决，他死了过后，松田阵平该怎么办……？

        还有姐姐，和父亲母亲。他还很年轻，只有二十五岁，还没有女朋友没结婚。萩原研二漫无边际地胡乱想着，如果他殉职……如果他殉职，父母和姐姐一定很难过、很难过，但是他们会理解的——从自己成为爆裂物处理小组的一员开始，他们就已经为今天做好准备了。

        虽然这就是警察的职业，虽然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抱怨和不甘，虽然他很高兴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伤亡……

        任何人在死亡面前都会有舍不得的人和事啊。

        萩原研二不怕死。他只是还有事情放不下。

        列车马上就要行驶到山路的末端，也是他的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进入隧道之后萩原研二开始倒数。

        五、四、三、二、一、松手。

        爆炸声响起，但不是在他身旁。

        列车的速度降下来了。萩原研二惊愕至极地猛地睁开眼睛，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借着屏幕的光亮找到自己的工具箱，拿出手电筒，深吸一口气后缓步走向前面的车厢。

        一只脚刚刚踏进倒数第二节车厢，浓烈的血腥味立刻充满了他的鼻腔。萩原眉头紧皱，小心地用手电筒的光照亮四周。

        乘客们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躺在座位上，颈动脉都被精准地划开一道口子，到处都是飞溅喷射状的血迹，血液从座椅到窗户，行礼置物架到过道到处都是，鲜血汇聚到过道，像一条小溪。

        ……行刑场，这是行刑场。

        列车已经彻底停在了隧道里，萩原研二闭了闭眼，放轻脚步声继续往前走。

        越是往前走尸体越是多，死状越是恐怖，血迹越是夸张。终于到倒数第二节车厢的中间，萩原研二看见了他的队员。穿着便服的年轻警员仰面倒在过道中还睁着眼睛，满脸的不敢相信。

        一片安静中似乎只剩下了他的心跳声。

        ……为什么？为什么？？

        一声叹息在他身后响起。萩原研二吓得浑身一震，转过身去，但什么也没看到，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血液。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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