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〇八章 攻寨不举
更新时间:2013-10-21
老学鸠阖了眼,安详地含了笑去了。
也许,在他心中,只要是托付给寨主的事,她一定会为他办到。
因是带着希望而终,所以才那样的从容。
丐儿的泪往外涌着,像蜿蜒的溪流,怎么止都止不住。
苏喜儿大笑道:“你不是永远的胜利者么?你不是一个神话般的存在吗?你也会这样伤心恸肺的哭吗?”
南宫峙礼用两根手指,钳住苏喜儿的颈子。但凡他稍稍那么一用力,这女人就会翻白眼毙命了。
他在等丐儿一句话。
丐儿却沉浸在悲伤中,双目无神,漾着死灰般的浮沫。
南宫峙礼轻轻道:“怎么处置凶手?”
丐儿厌恶的瞧着她,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贾语博扑通跪下了:“放了她吧!人死不能复生,求匪女神丐留她一条命吧!”
丐儿对贾语博道:“你还心疼她吗?还爱着她吗?”
贾语博一时傻住了,喉咙里噎着,说不出话来。
丐儿转向苏喜儿,冷冷道:“你去吧,再也别让我看到你。”
“快走吧,喜儿。”贾语博想去扶苏喜儿,快挨到她的胳膊时,又缩了缩手。
苏喜儿一把推开贾语博,腰挺得笔直,厉声道:“这是我的家!你让我去哪走?”
贾语博趔趄了好远,摔倒在地。
这时,徐战淳、嫣智姑娘等领着一帮弟兄们过来了:“这女人罪大恶极,万万不能这样饶恕了她!”
贾语博挣扎着爬起来:“不要……”
“你还要维护她吗?”嫣智姑娘面若寒霜道:“你可真是一个妻奴!普天下的女人,找什么样的不好?”
贾语博低低道:“她总归是我的夫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吧……”
丐儿道:“那我们就把她带到你看不到的地方,让她为那么多的逝者抵了命吧。”说罢,向两个丐帮壮汉道:“往府衙东三里,有一道深三四丈的荒沟,用绳子把她吊到里面,自生自灭吧。”
两壮汉拖起她就要走。
苏喜儿奋力挣扎道:“我是堂堂府衙夫人!你们谁敢!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要进京城告御状!”
“你能告得赢吗?”丐儿道:“只怕你把自己都告进去了吧?杀人抵命,我看你一条命就不够抵那些无辜死去的!不说老学鸠,不说高府衙、高小姐,只说高府上下那么多被你处置的仆人们,你能还得清吗?”
“你血口喷人!”苏喜儿眼里充满了恐惧,尖叫道:“你有什么证据吗!”
丐儿道:“人在做,天在看,我没什么证据……不过,我不相信原高府那么多的丫鬟仆人,会无缘无故全部失踪。”
丐儿顿了顿,道:“贾府被抢劫一空,被火烧被血洗,你能说这不是你的罪孽吗?”
苏喜儿眼里迸出毒恨道:“不是我!而是你!这是你的罪孽!都是因你而起!”
丐儿轻淡道:“死都临头了还不知悔改。我懒得再与你置喙,看在贾府衙为你求情的份上,再给你三天的寿命,好好反悔吧。”
苏喜儿狠狠看向贾语博,歇斯底里绝望笑道:“看在你的面子?贾郎,你的面子好大啊!”
蓦地收住笑声,声音变得冰寒锋利:“贾郎,你害的我好苦!你这个挨千刀的负心郎,要不是你向他们泄露我的计划,我早把他们一网打尽了!你这个负心郎,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若不是几个壮汉按着苏喜儿,她一定扑上去扼住了贾语博的咽喉。
贾语博眼中有惊惧,还有不忍和痛。
“把她关起来吧。临死前这三天,好吃好喝的供着她。”丐儿疲倦地道:“过了这三天,赏赐白绫或毒酒吧!”
苏喜儿嘶哑着嗓子道:“你有本事现在就把我杀了!我不要你假装慈悲的怜悯!我的生死不由你决定!”
“贾郎!”苏喜儿直着脖子道:“你想让我死,对不对?你他妈的想让我死对吗?!我跟你从蜀中辛辛苦苦流落到这里,放弃千金小姐的富裕生活,你他妈的贪生怕死不说,还要让我客死在异乡对不对!”
贾语博半犹豫着不作声,脸色凄然愧痛。
丐儿叹道:“也真是可怜又可恨。”再叹一声,就要离开。
贾语博看丐儿要走,忙挡在前面,再次跪下,呜咽道:“求匪女神丐给她条生路……她跟着草民,受了很多的苦……现在可谓是众叛亲离,我不能再亲手送她死……”
丐儿眯着瞳孔道:“她以前受的苦,本来该得到厚报的,她却一手把自己的福分毁了……”
“不舍怎么能有得!”苏喜儿道:“我恨你,看不惯你这种耍花招就不劳而获的人!你有什么好?为什么命运之神处处眷顾你!”
丐儿定定看着她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活着的方式。你看惯得看,看不惯也得看。你看不惯的,有可能是比你生活得更好的。你过得不如意,那是因为你的生活观,被你不知不觉扭曲了,悖了人性的道路。”
苏喜儿抓狂的捂着耳朵道:“不要给我说这些狗屁大道理!”
到底杀不杀她?丐儿看了贾语博一眼,又看了看徐战淳、嫣智姑娘所抬担架上的老学鸠,有些犯难。
她恨不得把凶手扒皮抽筋,临到决断的时候怎又起了妇人恻隐之心!
贾语博凄哀哀求着:“你看她相貌毁了,胳膊也不灵便了。她不可能再活几年了,就权当是个有口气的,养着她吧。”
苏喜儿浑身发颤道:“贾郎,你说什么!你是在可惜我,还是在羞辱我!我不要你们这些人的廉价无耻的怜悯!”
丐儿丢给她一句道:“自尊心太强,过于敏感,就成了一种病。害人又害己的病。”
丐儿转脸对贾语博道:“你看看,她多刚性,多强硬啊!给她活路她都不要,犯下命案竟也不知悔改!”
贾语博仍自求道:“她是受了刺激……你给她留条命,余下的时光,我好好开导她,让她忏悔……”
“贾郎,你竟然讨好这个贱女人!我苏喜儿宁可不要命,也看不上你这样犯贱!”苏喜儿道:“你怕死对吗?怕流血对吗?那就一起死吧……贾郎,你忘了吗,高府衙是怎么死的?他是你让我一把火烧死的!你既然知情,怎么不早揭发我?我要是牵涉了人命案,你就是同谋!你就是包庇隐瞒罪!”
“你说什么!”贾语博道:“你疯了吧?”
丐儿闭眼,又冷然的睁开。她无端端打了个寒战。
这就是相爱至深的两个人?这就是夫妻吗?
如果贾语博的软弱无骨气是天性所致,那苏喜儿这又是什么?死也要拉另一个人陪葬,是爱还是仇恨?
若是爱,太自私;若是恨,又因何而起?
丐儿缓缓道:“贾大人,苏喜儿说你是同谋……这也是东方爷当年遗留下的一悬案,我有义务帮他了结彻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贾语博急红了眼道:“她胡说!这事我根本不知道!高义父被火烧死后,我一直心存有疑惑,可也不好去状告一个枕边人!”
“高义父之死,是我治家不严所致。”贾语博道:“但我不是参与者!我像东方爷一样,抓不到铁打的证据!更何况她是我曾经的夫人!”
“曾经的夫人?”苏喜儿道:“现在就不是你的夫人了?”
苏喜儿眼里隐约有血色的杀气,她怨怒道:“我是你永远的夫人!生生世世都是你的夫人!你就是想摆脱,也甭想摆脱掉!我就是变做鬼,也要日日夜夜缠着你不得安生!让你时时刻刻都记得我是你的夫人!”
贾语博几乎要夺路而逃。
“贾大人,”丐儿道:“你这个夫人,你还想要吗?”
贾语博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要了!”
苏喜儿面孔如冥纸一般呈现淡黄色,她眼中了无生机,古井无波,宛若夜叉狰狞着道一句:“你敢!”
贾语博呼吸不畅道:“匪女神丐,你把她永远关在这座牢房里吧!我会每天派人给她送饭……”
“那你可要离得远远的,不然耳朵里就满是污言秽语的,不清净了。”丐儿道:“落锁!咱们都走吧。”
南宫峙礼指着被绑的七位哥,问丐儿道:“他们如何处置?”
丐儿简短道:“废去武功,充军吧。”
对习武者来说,一旦废去武功,就形同了死人。七人连忙叩头求饶。
丐儿不想再理会。
一哥眼看求饶不成,竭力地稳住声调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指使的我们吗?你就不怕那人还有别的阴谋?只要匪女神丐肯给一条活路,我等必将知无不言!”
丐儿轻轻道:“该来的总会来,笑着应对就是了。你们都未成功,就算那人再使手段,也未必能置我于死地。”
一哥的脸成了土色:“求匪女神丐把我们哥们留在水浒仙寨吧!我等哥们七个,一定鞠躬尽瘁、为寨主效力效命!”
“小庙太小,难容大神。”丐儿对南宫峙礼道:“费去他们七成武功吧。留下三成,战场上杀敌用!也算给他们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说到这儿,丐儿忽而笑道:“只要立了军功,你们就不用在内闱当护卫了!男儿低三下四做女人的狗腿子,总没有顶天立地横马于疆场的潇洒!”
“您……都知道?”七位哥睁大眼,如看怪物一般不可置信瞧着丐儿。
瞧了半晌,都颓然敬服了:“感谢匪女神丐再生再造之恩。”
抬着老学鸠的尸体,丐儿带着所有人浩浩荡荡离去了,贾语博也紧紧跟着。喧嚣的贾府忽然空落落的静寂下来,阴冷血腥好比地狱。
苏喜儿双手抓住监狱的铁槛,凄厉道:“贾郎!你死回来!陪我!贾郎,你不要走!”
怨魂嫠妇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贾语博跑得飞快,怎么敢回头?
夜夜女鬼哭号……只怕这贾府再也住不下去了。
出了贾府大门,丐儿对惊悚的贾语博道:“贾大人,你还是留步吧。”
贾语博哆嗦道:“草民……怎敢妄称大人。”
丐儿道:“出了这样的事,你也得长个教训了。内宅不宁,何以安身立业?以后找个贤惠的妻子,担起责任,好好地过下去吧。”
贾语博道:“草民……不想再娶妻了。”
丐儿摇头,忖度了一会儿,道:“这个再说……你还是避一避风头,暂时找个心腹能干的人,替你打理府衙的事务吧。贾府遭此重创,你要腾出时间,动作迅速一点,把贾府内外弄干净。”
贾语博惊恐道:“我……不想再住在贾府了!”
“那就让看风水的找一处好地方,再建一座府邸吧。”丐儿道:“苏喜儿呢?就让她在这座破落的宅子,叫骂到力尽而绝吗?”
贾语博道:“她若是挪到新府邸……我还不如住在旧宅……”
丐儿嗯道:“那就派四个胆大忠实的仆人守着她,两人轮流给她送饭,另外两人值班,防她出现意外死了。”
贾语博又要跪下了:“您大肚量……是有情有义的……谁也比不上的……”
“好了!”丐儿道:“你清点一下府里的人员、财产,卷了银两逃跑的那些就算了,留下来的那些,你要好好安置,带着他们重振家业!”
贾语博唯唯称是。
丐儿回到寨里,把老学鸠安葬在了胭山南侧、正对着水浒仙寨的一处视野开阔之地。
三天后,贾语博开始重新规划建新府。在新地基上放鞭炮以祝开工顺利时,传来了消息说,苏喜儿状似疯癫,一头触在牢房铁门上撞死了。
贾语博伤心低落了很多天,一直在自责自愧着,该怎么把苏喜儿的死讯,给蜀中她的娘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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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学鸠头七那天的傍晚,据守墓的人来报,说有一个浑身缟素的中年美妇,矗立在老学鸠的坟前,久久不肯离去。
丐儿心知有异,策马如飞,只身到了那里。
果然,老学鸠的墓碑前面,一道丽影默如雕像。
好是熟悉!丐儿拭了一下眼睛。
竟是梅妍朵!东方爷的小姨!
她来这儿干甚?
听到脚步声,梅妍朵慢慢地转过身,神情悲伤而且平静,对丐儿道:“你来了。”
“你……”丐儿不知说些什么。
“你想问我凭吊一个死人做什么,对吧?”梅妍朵微顿道:“我来送我丈夫一程。”
丈夫?!
丐儿差点仰倒。这老学鸠……会是这千娇百媚的女人的丈夫?
丐儿脑中忽然响起老学鸠临终的遗言!要她帮他找儿子!
老学鸠有个儿子!她记得问老学鸠的儿子叫什么,却忘了问他老婆叫什么!
而那次相亲会,高府衙因为女儿之死要让苏喜儿、贾语博偿命时,梅妍朵及时赶到,请求放了她儿子!
梅妍朵是高府衙的情人!贾语博是梅妍朵与前夫的儿子!
而现在梅妍朵亲口说……她的丈夫是老学鸠!
……难道……贾语博是梅妍朵与老学鸠的儿子?!
丐儿的脑袋装满了黄蜂,嗡嗡闹着,又疼又乱。
好久她才找回声音,问梅妍朵:“为什么……老学鸠姓甄,他儿子姓贾?”
此言一出,丐儿恍然好似明白了些缘由。真假何曾不是一家!
“你好聪明,都猜出来了……”梅妍朵安静地讲起了往事:“那一年,他意气风发,考得了前三甲,金殿传名,皇上赐宴,皇亲臣眷都在。他喝多了酒,偷偷拉了我姐姐的手,我姐姐大怒,给皇后娘娘告了状,所以他被贬为庶民,终身弃置不用……我却瞎了眼,与他一起离开了京城,我姐姐气得撂下狠话说,再也不认我这个妹妹。”
梅妍朵声音里透了些哀怨和伤感:“我跟他到蜀中,贫困度日,他却不改性子。我刚生了孩子一个多月,他追着一个年轻俏女子跑了好远,我一怒之下,抱了孩儿离家出走,但并没有离开蜀中,直到把儿子托付给一对老夫妇……为了不让他再找到我们母子,我给儿子取姓为贾,并狠下心和儿子分开了……后来我到了烟岚城,生计困难,也为了报复,我和高府衙走在了一起……却没想到他后来也流落到了烟岚城,还要和高府衙抢夺女人,受了高府衙的胯下之辱,我就隐藏了起来不再露面了……可是天缘弄巧,我儿也来到了这里,还阴差阳错成了府衙……”
丐儿瞠目结舌道:“那次你认贾语博做儿子,老学鸠如果在场,估计也不会抱憾而终了!”
“我有意不让他知道的!”梅妍朵道:“那回事他听说了。有一次狭路相见,他曾问过我,贾语博是不是他的儿?我说我嫁了好几户人家,早就与那个作孽生出的儿子断了联系,语博怎会是他的儿!”
丐儿道:“他成了水浒仙寨当家的之后,收敛很多。他也是真性情的人,我猜他对你是很深情的,只是年轻的时候爱玩儿……不然也不会打探到你在烟岚城,千里迢迢追来了!你不认他,他却在这儿甘居人下人,一住这么多年……”
梅妍朵道:“都过去了。我且祭他一祭,不枉了曾夫妻一场罢。”
“那你余生如何打算?”丐儿真心道:“你还年轻……”
梅妍朵淡笑道:“再说吧。我深居简出、行踪不定的,过得比在男人身旁还要自在快活。”
丐儿道:“那你的儿子呢?你认了他之后,就没再怎么与他见过面?”
“他打小,我就不在他身边。他对我没那么多的眷恋。”梅妍朵道:“我会远远地看着他、尽力的保护他……”
“老学鸠说,他亏欠你们母子的太多。”丐儿看着她道:“他要我传达他的歉意。”
梅妍朵唇角浮起苍凉的一抹笑:“不必了。我又何尝是一个好母亲。聚散天涯,就此一别吧。”
丐儿看她妖妖娆娆的身影远去了,呆呆伫立很久。
至于新的一天到来,丐儿对贾语博娓娓道出这段故事时,贾语博红了泪眼,掏心怄肺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喜儿……喜儿杀的……竟……是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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