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一章 私话
小年之夜,赵迁带着吴朝清和丐儿入住进太子府。因为提前安排得比较好,并没引起任何人的关注。就好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本就波流暗涌的宫闱中,显得毫不起眼,悄无声息,就沉没了。
这次,在丐儿纯真装傻的要求下,赵迁没让她再住以前书房下的地室,而在书院偏角的一片芦苇湖里,建了一座水上套阁,曲折向上回旋的折扇檐廊,未走到尽头就让人觉得头晕脑涨,所以有效地防止了丐儿和别人的擅自出入。
但好在这是在地上,感觉比地下通畅宽广了许多。虽还是被禁足,心情开阔许多。
丐儿绝口不提过去的事,连那些记忆深处很重要的人也装作不认得。赵迁某天还拿了一张东方爷的画像来试探她,问她可否识得,丐儿摇头说不,还花痴般与赵迁比较了一番。
赵迁更加认为,她失去了一些记忆。这样甚好,可以重新塑造,让她成为心里唯装着自己的女人。
有了这份心愿,赵迁百般柔情待她,除了走出书院,好吃的、好玩的,每天都不重样。丐儿也就乐得逆来顺受,但是太子只要一近她身,她就胡闹乱打,饶是太子身有武艺,也奈何她不得,每次被弄得满头大汗、狼狈不堪。但为了攻克佳人心的长远计划,他忍耐着,不粗暴不强迫。
他问过吴朝清:“丐儿体内那股奇异真气,如果再行起房来会有问题吗?”
吴朝清道:“会的。但还是跟原来所说一样,我只能尽力减缓这真气对她的重创。若想长期行房,赌的就是她先怀上孩子,还是体力精神撑不下去而彻底的衰垮。”
赵迁问:“如果怀上孩子,母子都会无恙吗?”
吴朝清答:“她这股真气,会全部转移到新生婴儿靛内,使这个婴儿天生就有特异的神功。”
赵迁听得喜中带忧,喜的是如果能产下孩子,丐儿就会恢复正常,忧的是孩子体内存有东方爷的内力,怕将来会与东方爷产生亲近之深缘感,更怕孩子受制于这强大的真气,不得正常生活。
吴朝清打消太子的疑虑道:“果真生下了婴儿,万一是男胎,那简直是我朝的福气!这股真气属于纯阳,在男子体内不会出现异状,并且能够融为己有、汇和贯通。这比别的孩子,起点将高许多。”
赵迁甚喜,随即道:“那应该不会出现对真气源主人的归属感吧?”
吴朝清道:“是儿子,则不会;是女儿,会与她母亲一样,需要与这股真气契合的男子在一起,方能保得无虞。也就是,必须嫁给真气源主人的儿子,如果真气源主人没儿子,或者虽有儿子但不能娶她为妻子,她的一生注定苦楚。”
赵迁沉思不语,过了很久,吐出一句:“我一定要让她给我怀个儿子,出色的优秀的出类拔萃的儿子!”
吴朝清道:“那么,我建议太子的膳食,还有她的饮食起居,皆由我来料理。”
赵迁爽快应允,并拍着他的肩膀大笑道:“果得儿子的话,你是最大的功臣!”
吴朝清拱手道:“臣当尽力。”
这番对话之后,吴朝清在宫中的时间越来越多了,作为太子府地聘御医,他的待遇非常之高,连那些妃嫔娘娘、王公大臣莫不对他礼遇三分。他隔三差五便能与丐儿见面,却绝不谈任何之话。
丐儿这才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一直以为他腹黑又毒舌,还有几分口无遮拦,但遇到大事时,他的谨慎恪守、稳沉蓄势之处,让她钦佩不已。或许他俩在书院这样僻静的场所,一座孤零零的水上之宅,谈及以些话未必有妨碍。但他为防万一,除了作御医分内的事儿,其他一概不提。
一晃数日过去,阖宫都在准备着除夕的大宴。
丐儿听不到东方爷的消息。南宫峙礼不言,她什么都不知。
不过,凭着东方爷的聪明,应该猜得到她的下落吧。这次除夕大宴,他应该会携公主进宫的。
丐儿叹息,转来转去,他和她,还是被京城的层层楼宇给隔开了。
因为知道了吴朝清就是南宫峙礼,丐儿反而有心安的感觉,以前觉得置身宫中,无一亲人,孤寂从内而生,活着极度无趣。现在能与南宫峙礼时常相见,虽没把他作为多么亲密的人,但还是多了些莫名的淡宁。仿佛有人陪伴,且这人与自己有几分像,便不再那么自苦了。
赵迁倒没怎么难为她做出不愿意的事情,但她明白,躲不过去的,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
她怎会无知觉?南宫峙礼给她准备的饭菜中,都添了些有助于受孕的东西。赵迁的食谱也与往常不一样,很少喝酒吃肉,主食全被蔬菜水果、五谷杂粮取代。
最多再避一个月,就算是极幸运的了。希望在此前,能见到东方爷一面。
赵迁每天来看丐儿,见她气色渐复,身子比之地室时的羸弱,丰润了几分,也很是欣慰和开心。给丐儿讲些故事,然后抱她在怀里看夕阳落下,看冬鸟扑棱着翅膀从湖面掠过,时光在心中荏苒而永恒。有几时,丐儿闭着眼打盹儿,会觉得他是东方爷,眉梢眼角不禁漾起笑意,被太子不自禁的吻给吻醒时,才发现不过是南柯一梦。
除夕大宴终于来到,丐儿考虑着要不要扮成跟班丫鬟过去凑凑热闹,南宫峙礼含蓄地对她发出告诫道:“你需要静心养身体,等待着承之日。宴会那种热闹,容易乱了意念,就别去了。你听我的话没错儿。”
赵迁视“吴朝清”为心腹,他无论说什么,只要是站在丐儿的健康角度考虑的,太子绝无异议,所以也不同意丐儿参加宫宴。实则,赵迁更担心碰到了东方爷,引发意外。
东方爷打郡城回来了,赵迁见过一次。记得东方爷请求去郡城终老为民的时候,那般心灰,这次回来,似乎哪儿有一些不同了。他给赵迁的印象总是谦和、泰然、磊落而卓然劲秀的,就在最失落痛苦时也体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大度,但这次多了些说不出的漠离冷峻。
宴会之上,众人把酒言欢,赵迁坐到东方爷的身旁,准备细细询问他在郡城的近况怎么样。东方爷笑得淡远而疏朗,只用两个字带过了:“还好。”
素蔻公主起初与东方爷坐在一起,后来皇后招呼她,还笑道:“仁儿你们俩,还真是小别胜新婚啊,这般如胶似漆不肯分开。仁儿从郡城回来了数天,这数天内蔻儿都没进宫看过母后。”
素蔻公主听得大窘,走过去羞涩道:“母后就别打趣儿臣了。不过是想着东方爷在郡城受苦了,儿臣给他调理一番。”
李皇后伸出手指,点她的额头道:“看看,还没说几句呢,都心虚害臊了!”
几杯酒下肚,东方爷找了个由头,起身告退。直往甘霖院去。
荒草萋萋,阴风冷厉。这是丐儿最初入宫居住的地方,可当时里面的丫头婆子及小厮们,在丐儿逃出那些日,早已被赵迁打发散去了。时隔久了,就算有什么蛛丝马迹的证据,也早不复存在了。
丐儿的屋子,被收拾的空无一物。东方爷踱了几圈儿,心下忖思,看来丐儿搬走之后,有人刻意把证据销毁了。想要追查个水落石出,确实不容易。
如今之计,把当年这院里忙事的丫鬟婆子一个个暗访一番,或许还能得到一些线索。他是记得几个的,如谷、秋飒等,貌似有一个叫丝栾的还成了太子的侍妾。这些事他不好直接出面,只能看时机去做了。
心里有了主意之后,东方爷回到了宫宴。
赵迁漫不经意问道:“东方弟去哪儿了,这么久,我差点着人去找你。”
东方爷道:“看到外面月光极好,借清风醒醒神。”
赵迁“哦”了一声,转动着手中的杯子,清涟涟的茶水泛着澄澈明净的光,他换过话题道:“这些茶,是西域供奉的‘莲心翠’,味道甚是独特,分外难得,我这儿有三盒,送东方弟一些,等明年去郡城了,有好茶伴着,穷山恶水也不寂寞。”
东方爷道:“谢谢迁兄美意。”
闲谈间,歌舞渐次歇场,宴会到了尾声,好多人都喝得醺醺如醉,绵软似泥。东方爷临走前,对素蔻公主说要到太子府坐一坐。太子妃柳采娉听得面露欢喜,忙挽着素蔻公主的手臂,亲热道:“蔻儿也好久没往府里久坐了呢,今有驸马爷陪伴着,说什么也得玩个通宵才尽兴。”
赵迁的神色虽迟疑了一刹那,还是爽快地道:“喝酒还是下棋?奉陪到底!”
东方爷道:“酒已喝得够多的了,还是以茶代酒,说一些家常吧。”
素蔻公主也很开心,一起去了。到了府中,一众未在宫宴上出席的侍妾,候在门口,正等待着赵迁回来。此时见到了半醉的赵迁,一拥而上。
东方爷半笑道:“我都进不了门了,还是从后门走吧。”
赵迁见东方爷真的折身要绕到后门去,忙抽开身,把那些如花侍妾们摔得乱作一团,尖叫此起彼伏。柳采娉嫌恶道:“一天不给你们找些事,就个个的兴风作浪起来!还不回屋睡去?”
侍妾们俱都怏怏的,不愿散去,柳采娉脸色难看。这时走出来一个伶俐标致的娇媚人儿,在柳采娉面前低三下四劝道:“姐姐,别生气!谁听话,元宵节的时候就带她参加宫宴。”
侍妾们闻言,不等太子妃许诺,赶紧散了个净。
柳采娉嗔骂道:“小蹄子,你的话治这些缠人精,倒是管用。然知该怎么治你呢。”
那女子低眉顺眼笑道:“奴婢可不是不识好歹的。太子妃不愿看奴婢,奴婢告退就是。”说罢福了一福,袅袅婷婷去了。
赵迁抖了抖衣服,对东方爷笑道:“清净了!让东方弟见笑了!走,还是正门进罢。”
“迁兄福气不浅。有这样贤惠但子妃,还有一群热热闹闹的如花美眷。”东方爷凝视着刚才劝退侍妾们的那个女子,揉着头回想道:“好生面熟,怎么就想不起她是谁了?迁兄何时得到的佳人?”
赵迁微微一愣,还未答话,柳采娉笑着道:“曾在甘霖院做事的,贱婢出身,东方弟若喜欢,我没意见,但是可得问问太子和公主的意思……”
这话表面双重意思,一是看太子愿不愿忍痛割爱,二看公主是不是能容得下。如果达成一致,柳采娉眼中的钉子也终于拔掉一颗了。
太子皱了皱眉,不是愿不愿意,而是为“甘霖院”这三个极的字。素蔻公主当即怫然色变,没一个女人在宰相府与自己竞争,还抓不住东方爷呢,更况再添一个吃里扒外、来历有问题的小骚狐狸!
东方爷没想到柳采娉会这么急切把府里人往外推,有几分尴尬道:“嫂子多心了。我只是看着她,仿佛哪儿见过似的,随意一问。”
柳采娉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直白,呵呵笑道:“只是玩笑。”
东方爷遂不再多说,到了厅中坐着,与赵太子叙些闲话。
柳采娉拉了素蔻公主的手,在厅外的隔间里说着体己话儿,无非是要趁着年轻赶紧生些孩子。
此话不说倒罢,一说起来,不仅素蔻公主黯然伤心,柳采娉也自挖了伤心处。素蔻公主道:“嫂子比我嫁得还早几天,不也是没动静?又怎么好说人家啊。”
柳采娉摇头叹气道:“我虽然做足了承孕的准备,奈何太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只在新婚一两个月内来我房中了几次,后来就不怎热衷那事了,每次都是我费好大劲儿才把他骗过来,可他毫无兴致……蔻儿你说,是不是府上女人太多了,让他乱了眼迷了心?可是也没见他与谁过分亲爱啊。”
素蔻公主自然知道其中诀窍。但是这话,很让公主锥心。
太子妃现在失倒也罢,好在曾经承过啊,没有抓好机会而孕,纯属她的事儿……而自己作为公主,嫁给了打小喜欢的人,到现在没圆房一次……想起都是万分悲催、肝肠揪结。
该怎么说出口?泪都把眼给蒙住了。
柳采娉看素蔻公主难受的样子,忙道:“你这是怎么了?东方弟不是对你很好吗?东方弟作风好,从不与别的女人瞎混搅,婚后只你一个,蔻儿你有什么苦水道不出的?”
素蔻公主压抑着哭声,她毕竟年轻,心里存不住话,抽抽噎噎道:“东方爷……从阑碰我……说把我当成妹妹看待的……每次我主动倒贴他……他都,十分冷淡。甚至要与我分房睡。”
柳采娉惊得眼都睁大了:“我的祖宗啊!婚后这么久,不圆房!这,东方弟是要闹哪样?他是要练童子功吗?”
素蔻公主摇头悲苦道:“不是的……可能他放不下曾经喜欢的女人吧。”
“他喜欢的女人?”柳采娉是听闻过一些的,但原想着婚后没再传出这方面的信息,东方弟应该已忘却,选择了新生活,哪能恋至如今?反正,她是不大信的。
“那个女人哪儿去了?你知道吗?”柳采娉问道。
素蔻公主该怎么说?难道说几个月前还被赵迁金屋藏娇着?并且这所有的一切,还是自己在谋划参与的?
可后来问起迁哥哥,才知道逃走了,逃到哪里去了遍寻无果。直到东方爷自请到郡城做太守,素蔻公主敏锐地觉得其中有问题,就买通了跟随东方爷前去的一个侍卫,但那侍卫可能并不得东方爷多么的信任,跟了那么久,竟什么讯息也没得到,只说东方爷很爱吃一家老板娘的烧饼。问那老板娘长的啥样儿,随从说整天满脸面粉,一片白一片灰的,穿得又是围裙大褂,实在炕出年龄模样来。素蔻公主把那随从狠狠骂了一通,派出的人都是些极不中用的,凡事抓不住牛鼻子,不去观察其他年轻狐媚女子,只顾看人家卖烧饼的大婶了!
气归气,东方爷在年关回来了,看到他,素蔻公主满心的恨和怨一扫而光,还是满心期待、等着他的。东方爷的身子比以前好了些,但仍很差。素蔻公主甚至打定主意,过了年,不管谁反对,都坚决和东方爷一起去郡城——朝夕相处,苦中作乐,患难夫妻,东方爷还能无动于衷吗?当年那狐狸精女人,不也是这样才得到了东方爷的心!
柳采娉见素蔻公主神情恍惚,知道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就劝道:“看来东方爷是个长情的人。你要试着慢慢融化他,男人都是孩子,你对他万般好,总有一天他会忘了那个女人,和你踏踏实实、甜甜蜜蜜的过日子。”
素蔻公主点点头,含泪道:“咱们进去吧,听听他俩在谈些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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