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章 极品师太,幻散卦辞
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童子苦着脸回来了。
冢峒长老一看情势,已明白了怎么个状况。他拉过那童子,悄声问道:“师太说什么着?”
童子显然是个新嫩没心机的,脆生生的声音,如乳莺出巢般响起:“师太她说,你个老不死的,想见她时,总是用这么个拙劣借口!结果过来一看,哪有什么求签的人?你戳下个窟窿,偏又圆不了场子,净会惹人生气!她说她才不过来呢,要去你自己去请!”
薛浅芜一听,大有内幕。这长老和师太,置身空门,竟有过节不成?
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挑起事端,是薛浅芜的特长。然而解人恩怨,化干戈为玉帛,消掉仇人眼中的那点血红,也是薛浅芜的特长。只不过是,因人因事而异,并行不悖。
“你就没告诉她,真的有人来求卦签了吗?”薛浅芜堆出一脸笑容,问童子道。
童子看看冢峒长老,认真说道:“不管有没有人来求卦签,同样的事每天都要上演几遍!师傅除了必要的禅坐,其余时候,隔俩时辰不见师太,就急得火烧猴毛似的!这是善缘寺里每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薛浅芜越听越晕,他们本是伙伴合作关系,怎就这么纠结呢?悄悄用胳膊肘碰碰东方碧仁,努努嘴道:“你看人家长老,都白发苍苍的人了,还多黏乎啊,半晌不见如隔三秋的!哪有像你这般的狠心肠,一天不见也不想我?”
东方碧仁觉得冤了,却也没有辩解,只瞅着她,满眼深情地道:“可是我的心里,一直都在想着。”
薛浅芜低下头,心在砰然跳着,他又在勾搭我,迷惑我了。不能再看他了,四目相对火花燃起来了,那可不好,寺庙会发生火灾的。刚才是谁还说来着,佛门净地不能太过亲狎?东方爷这样子,不是在用眼神亲狎我吗?
世上最干净,也最让人心动的,就是这种眼神的亲狎,温润如玉的亲狎。
东方碧仁眉宇间的情愫还未褪尽,却见冢峒长老站起身道:“二位稍候,我去一趟就来。”
长老一走,薛浅芜贼眉贼眼地跟了几步,东方爷一把拉住她:“你干什么坏事?”
“他一定是向崇静师太赔罪去了……”薛浅芜神叨叨地:“我想看看崇静师太是啥反应,也好跟她学学!你也一起去,看看德高望重的冢峒长老,是如何哄女人的!”
东方碧仁抗拒道:“偷窥这码子事,实在有失磊落!你就不能学学好的,想那崇静师太定是个暴躁真性情的,你再学她,就更嚣张胡乱来了!”
话刚出口,就听到一声愠怒的喝:“谁在说我坏话?”
这……东方碧仁君子一世,从没在背后嚼过任何人的舌根,然而这次因为劝诫薛浅芜,竟被抓了个现成!
原来,冢峒长老前脚出去,崇静师太就听到了弟子的禀报,不知哪根筋拗了弯儿,不等冢峒长老好话赔罪,就气冲冲地与他擦肩而过,直往阁房来了。
“听郁妙说,寺里来了一位器宇轩昂、与众不同的客人,我才冲着面子,来瞧一瞧!不想竟是个空有皮囊没涵养,颠倒是非的!”本来很清很婉转的音质,却因语言的毫不留情,而多了些铿锵与酸薄。
东方碧仁无论走到哪里,就算伴成平民公子哥儿,都是被男女老少瞩目的对象,几时被人这样说过?一时窘在那里,脸通红着说不出话来。
薛浅芜笑得憋气,心里却在稀罕着,这崇静师太是何模样?睁大眼睛想要看个清楚。
一袭白色尼袍的单薄身影,出现在阁楼的西门前。薛浅芜的心跳都停止了,这暴烈的崇静师太,居然有着一张瓜子似的巴掌脸庞!杏仁美目虽怒,却是楚楚含情,柳烟眉尖自带几分情态,酒窝面颊频添天然轻愁。尼袍宽大,掩饰不住曾经袅娜风流的身段;剃发遁空,埋藏不了昔年乌黑柔顺的青丝。
这极品的师太哦,明明是个外表如水的美人胚子,哪知造化捉弄,竟给她了这般大相径庭的性子!
东方碧仁嗔了薛浅芜一眼,意思是说,要不是你,我怎会被师太骂呢?
薛浅芜回他一眼,意思是说,要不是我,你怎有机会尝到被人骂的滋味呢?并且还是如此有品有趣的骂!
看着崇静师太,薛浅芜的脑海中,浮现了曹先生笔下那黛玉的怯弱形貌,妙玉的孤介直言,熙凤的刀辣子嘴。三种截然,都在崇静师太的身上,矛盾和谐交融一起,奇异共存。
想必这样的尼姑女子,肯定有着一番轰轰烈烈、纠缠不休的过往吧。以致于入了佛门,还是两两遗憾地相望。但话说回来了,何尝不是另一种相守呢?
薛浅芜自从跟了东方碧仁之后,大条的神经,似乎变得丰富了很多。看到一桩景象,总会激发很多的哲思感慨,并且佐以虚构的画面,影剧般遍遍回放。
有时是她想当然了,有时竟被她勾勒中了。看来无论臆想子虚乌有的场景,还是意淫才子佳人的故事,薛浅芜都继承了前世的八卦特质,不猫腻到底绝对不罢休。
“你这死鬼丫头,一脸花痴相,瞧着我做什么?”崇静师太被薛浅芜盯得郁闷,弱不禁风的身子怒得直打颤儿。
“妹妹,你别生气,身子要紧,当心气坏了。”冢峒长老一脸急色,在旁苦苦劝慰着她。
“你滚!谁要你管!”崇静师太更躁怒了:“你这老不死的,自我建寺之始,你就跟我对着干,几十年了,你还天天惹我!”
冢峒长老看她气得几乎摔倒,忙扶着她,一个劲儿的掌着嘴,用力扇道:“我记住了,再也不说话,惹妹妹生气了!好妹妹,只要你不发怒,让我做哑巴我都甘心!”
“那你别再与我说一句话,从今天起就做哑巴!”崇静师太绽出一抹柔弱的笑,下了命令。
冢峒长老没辙,哀声求道:“我在世人面前,皆可做个哑巴。但我一到你这儿,就想喋喋不休,说个没玩没了啊!其实这也不能怪我,你素日里总不见我,让我积下了那么多话,一旦见了,就控制不住话匣子啊!”
薛浅芜眼都直了,这看似沉默的冢峒长老,肉掉一块也不吱声的定力,竟有这般多话之时?!
“这善缘寺,竟是美奶奶您建的?”薛浅芜带着三分崇拜,三分惊讶地问。
这一句“美奶奶”,叫得崇静师太很感意外,她忽然笑了起来,转头吩咐身后的弟子:“郁妙,讲给她听!”
那叫郁妙的年轻尼姑,约二十来岁的时龄,瞧她与崇静师太的关系,应该是嫡传长弟子。她显然是经常讲述这段故事的,语速快稔,不打一点波折:“起初的时候,师太在因果河的西岸,削发为尼,建立了尼姑庵。冢峒长老看着……”
说到这里,崇静师太不悦“嗯”了一声。
郁妙赶紧改口:“冢峒长老他老不死的,看着烟火颇盛,眼羡之下,也依法效仿,在河东岸对称建了和尚庙。但是他老不死的,收的都是一些龌龊和尚,总是偷渡河上的独木桥,来挑逗这边的师姐师妹。师太就拆了木桥,建成一座石头桥,并用这间阁房堵住了路。哪知他老不死的,不见师太就着急,竟然使用三脚猫的轻功,潜入西院偷走了钥匙!师太无奈与他签订了条约,同意把尼姑院僧人院合并,题名‘善缘寺’!钥匙由师太和那老不死的一起掌管,但是不允许混账小和尚到这边来!”
薛浅芜听得目瞪口呆,没有料到竟有这么一段。东方碧仁也觉可笑,不知冢峒长老怎得罪了崇静师太,被师太和弟子们一口一个“老不死”的叫,真是荒唐!
薛浅芜想想这善缘寺的名头,不禁又问:“平日香客满时,师太长老也这么闹吗?”果真如此,善缘寺的圣光会照耀在世人的心上吗?
冢峒长老抚须叹道:“哪里哪里!其他香客都是初一十五才来,并且都在白天!那时师太贤惠宁静得很,跟个女菩萨似的,和我搭对儿,要多默契有多默契!但每月不过那两天,其余时间我就得受罪了!你俩正好在傍晚来,又没逢上初一十五,所以才撞破了底细啊。”
东方碧仁忖着冢峒长老一开口,崇静师太就生气,于是赶紧打圆场道:“师太放心,我和她是不会外说的!但是今日,我们冒昧前来,亦是想求婚卦签的,还望师太为占一卦!”
崇静师太细打量他很久,道了一句:“看你是个知事的,为何背后说我坏话呢?”
东方碧仁尴尬道:“那完全是误会。”
“不管怎样,我对你的印象还不错的……”崇静师太说着,抱出一桶卦签,在薛浅芜的面前晃晃:“你来抽吧。”
冢峒长老一看她开始了,也迅速拾掇了自己的卦签,摆到东方碧仁跟前:“你也一起抽吧。”
薛浅芜和东方碧仁对看一眼,同时抽了一支出来,分别递给师太长老。
崇静师太念道:“镜花水月,福兮散。”
冢峒长老念道:“春华秋实,祸亦缘。”
两人琢磨半天,终是领悟不出奥秘,一起问道:“师太长老明言,签为何意?此为上签,还是下签?”
“此为模糊之签,卦意不明。我和师太,也道不出内中玄机。”冢峒长老沉吟说道。
“奇了!占卜婚卦几十年来,谁都没抽到过这幅怪签,偏你俩让人费解了!”崇静师太也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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