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花官节涉险,关关夺命 下
经过九元老的一夜救治,黎明时分,贾氏夫妇双双苏醒过来。侍女端来了人参养荣粥,喂他们俩喝下。
日上三竿的时候,府外已经聚满了人。九元老笑着问:“昨天过了一关‘重若千钧’,但要坐上府衙的位置,至少还得再过两关,你是放弃还是坚持到底?”
贾语博灰着脸,不敢作声。苏喜儿撑起身,低声劝道:“忘了当初来烟岚城,你我挨饿受冻的情景吗?若非为了生计,中途你会离我而去吗?我再也不愿,让你流落受苦了。”
说完这些,苏喜儿握着他的手道:“贾哥你要相信,有我在你身旁,什么都能扛过去的!余下的关,我陪你过!”
贾语博的紧张并未缓解,跟她一起站起身来。
仍是昨天的地点,朱柭散坐在一个高高的火炉旁,左手用铁棍挑着炭火,右手拿着扇子使劲呼扇,烧得炉火旺旺。炉子上面,放着一口大锅,锅里装满了棕褐色的油。由于火势够猛烈,没过多久,油就开始冒起了泡。
薛浅芜道:“这是要玩什么把戏?”
东方碧仁答道:“若没猜错,应该叫做‘炙手可热’!”
“不会是让贾语博,把手伸进油锅里吧?”薛浅芜骇然问,眼前仿佛出现了只烧红猪蹄。
果然听九元老道:“这一关是‘炙手可热’,你要把整只手都浸进去,直到手上沾满了油为止!如果浸的程度不够,还要再来一次!”
这边锅里,油已翻滚起来。九元老让开一条路,催促贾语博道:“快些来吧,火候已经到了,勿要耽搁时间。”
贾语博的手直哆嗦,大滴大滴的汗水,涩辣辣的流进了眼里。
苏喜儿也退缩了,本来她想替他挡的,可是皮肤之于女人,比什么都重要。万一严重烫伤,可就是终身的疤痕了。
贾语博迟疑之间,九元老看向苏喜儿:“看来这新府衙,魄力有些不足啊!”
言外之意,苏喜儿自然是懂的。贾哥不过这关,就难任职。
苏喜儿紧紧咬着牙,目光里透着一股子悲烈,挽起袖子,柔嫩白皙的纤纤素手,些微的试探后,猛伸进了沸腾的油锅里。
闭着眼睛,等待煎炸感觉的到来。仿若过了好久,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来临,手像伸在了暖水里,甚至有些舒服。
苏喜儿张开眼,有些诧异。九元老面无表情地道:“请贾夫人把手拿出,由新府衙闯关!”
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了苏喜儿的手上。除了更润泽些之外,毫无损伤。大家俱都呆在当场,不明白是怎回事。
贾语博不可置信的睁着眼,顿了好久,才捧起她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又看。
苏喜儿道:“真的没事,连红都不红,你赶快闯关吧,待会只怕出现什么意外……”
朱柭散只觉得见鬼了,手忙脚乱,又往炉里加了许多炭火,油翻滚得更剧烈了。贾语博虽见证了苏喜儿的奇迹,仍是犹豫不决,踟蹰很久,手一伸到锅边,就又缩了回来。
九元老叹道:“当决不决,祸患至矣。”
苏喜儿很着急了,毅然捉住了他的手,往油锅里按去。
一声凄厉的男性哭声嚎起,贾语博弹跳着,趔趄出了很远,扑腾摔在地上,直打起了滚儿。部分油滴也溅在了苏喜儿的身上,她也尖叫起来。
众人迷糊不解,转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儿,反应竟会如此截然不同?
再瞧那贾语博,身子蜷成一团儿,整条臂急剧地抽搐着,那手背上呈现一种焦褐色,大大小小满是血脓似的泡。让人心里又惊又颤,不忍卒视。
为首的九元老,拿出一瓶治烫伤的药膏,给他轻轻涂了起来。贾语博疼得哭爹喊娘,昏了过去。苏喜儿怔了半晌,泪如雨道:“怎么……会是这样?!”
薛浅芜一时难以反应道:“这是怎个情况?为何先前油在滚时,喜儿没被烧着?后来却烧着了贾语博,难道是人品问题吗?”
东方碧仁一面平静,声音却带了抹感叹:“锅里不是纯油,油层下面是醋。”
“油下是醋?怎么没有闻到醋味?”薛浅芜只纠结在表象上,并没向深入处思考,抬脸迷糊不解地问。
东方碧仁道:“这个问题,还没有谁能解释出原因。曾有一位厨师,得出了这个经验,寻常人并没听过。就算听说了,由于太危险,谁都不敢贸然尝试。”
薛浅芜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这一点头,前世所学的知识,忽然如灵光般,在脑海里鲜活了起来。她猛叫了一句:“我真是个蠢货!”
东方碧仁看着她:“又怎么了?”
薛浅芜乐颠颠道:“我回忆起来了,我知道其中的窍了!因为油的密度小,浮在了醋上,并且形成一致密层,使醋分子挥发不出来,所以人闻不到酸味儿!又因醋的沸点比油低,最先翻腾的其实是醋,醋里的空气化成气泡往上排出,所以造成了油层翻滚的假象。油还远远没滚开,当然不会烫伤人了!等贾语博伸手进去的时候,底层醋里的空气已经蒸没了,这时全是油在翻滚,还不炸成了猪蹄啊!”
东方碧仁听得半是明白,半是糊涂,皱起好看的眉问道:“怎那么多新鲜生僻的词?”
“这是物理与化学的综合,道理很浅显的,只是你们古人不懂,连九元老也只是在拿贾语博做实验品!”薛浅芜甩着头,想了想又道:“我给你打个比方,假设咱俩被太白金星那老道儿,弄到了八卦炉里,炉底三味真火烧着!你在下面垫着,我在你的身上趴着!你的君子正气散发不出,因为被我的邪气层挡着了!一开始的时候,三味真火直接烧的是你,所以就算有人摸我,也感觉不到热!当你化成了水,变成气儿蒸走,我也慢慢融化成浆,有人再来摸我,肯定会被烫伤!一切的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这后面的,东方碧仁算是懂了,笑着说道:“还是通俗形象的好!只是……别太那个行吗?我能容许,你在我的身上趴着,却不能忍,有人过来摸你!”
薛浅芜嘿嘿一笑:“比喻而已,你别在意!把我这个女主,换成小三小四,所表达的意思,还不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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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语博只是手掌烧伤,在九元老的药物镇静下,情绪趋向平稳,神智也恢复了。九元老拍拍他道:“好好歇着吧,恭喜你过了两关。”
贾语博的眼皮沉沉,想哭却没有泪,想笑却咧不开嘴,只剩了半口气,要死不活躺在那里。苏喜儿守在旁边,一刻也不离开。她亦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但她为贾语博在支撑着。
花官节的第三天到了,薛浅芜问东方碧仁:“你猜今天会有什么招儿?”
“你都不知,我怎猜得出来?”东方碧仁瞄她一眼。
“又是这句!都成你的挡箭牌了!”薛浅芜气得鼓起了脸,转过身道:“不理你了!”
东方碧仁抬步就走:“那我一人去了!”
薛浅芜一看急了,追着他道:“你就不知,我是闹着玩儿的!跟谁生气,还能气你不成!”
东方碧仁笑着回头,搂着她的脖子道:“逗你玩的,你也当真?我敢撇下你啊?”
薛浅芜从他话里,体味到了浓浓的爱意,不禁傻傻展颜,笑成了皱巴巴的一朵花儿。
东方碧仁说道:“贾语博的手被烫成那样,就算擦了药膏,估计日后也成半残废了。今天这最后一关,定然更不好过。”
“再凶险些,还不把他吓成精神病了?”薛浅芜道:“你看他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
“那也更改不了。”东方碧仁道了一句。
来到场地,两人远远躲在树上,瞧见那九元老带着贾氏夫妇,已经来了。
贾语博的左手,被白布缠裹了个严实,看着神情萎靡靡弱绵绵的,像个重病号似的。
奇怪的是,这次没见到朱柭散。整个场地,也没见多出了什么道具。薛浅芜悄悄道:“猪瘪三呢?他可不是省油的灯,竟会不来看热闹吗?”
“咱们盯得牢些!不管怎样,都得当心,绝不许他偷袭。”东方碧仁交待她道。
九元老扫了一眼现场,问出一句:“见过大风起兮,鹅毛飘飞上天的情景吗?”
众人怔了一怔,参差不齐地道:“哪能没见过!转瞬就被刮得不见影了……”
九元老淡笑道:“今天最后一关,乃是三连环!待会儿自见分晓。”
三连环?太恐怖了。苏喜儿的心通通直跳,紧紧拉着贾语博道:“提住劲儿!这次可不能像上次那样,磨磨蹭蹭殆误时机了!一定要当机立断!”
贾语博想说什么,硬是没挤出来音儿。
九元老就地坐了下来,围成了一个圈,个个神情禀肃,忽听九重声音一波接着一波传来:“请新府衙站到圈内!”
苏喜儿松开了手,贾语博拖着灌铅的腿,步步艰难走到他们中间,带着哭音说道:“我的手不能动,身体也虚得很,抖胆恳求诸元老们体念!”
为首元老闭着眼道:“经过了这三关,你的韧性就出来了!日后无论遭到什么不测,都不可能比这更可怕。”
在贾语博的恍惚无措中,九元老运起了功,九道力量汇合,形成一股气势磅礡的旋风。贾语博像片树叶子一样,被卷上了高空。
沙土石屑,包括那片地上的草,都随着卷起来了,直挟杂着贾语博飞上天去!
黑色人影越来越小,渐渐看不见了。人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刮到哪儿去了?这落下来,还不得活活摔死!
风声弱了很多,众人仰脸望去,只见前方一座高耸入云的峰尖上,不知几时架起了一道铁链。贾语博的身子,如软面条般横搭在了铁链上。
铁链垂直的下面,是浩淼不见底的深渊。只要他有半个不慎,就会坠得粉身碎骨。
顿了半刻,约摸等贾语博返了魂儿,九元老的声音远远传送过去:“只要你能从铁链的这一端,挪到另一端,不坠到谷底里,那么就算你过关了。”
这怎么可能呢?那架铁链不足一脚宽窄,并且山峰那么高,白云尽在其间缭绕,脚底又是无底深谷,就算插着翅膀,也不好飞过去啊。
苏喜儿浑身一颤,跪了下来:“请九元老怜悯,把我贾哥救下来吧!以后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们的恩德!”
“你不记恨报复就行,谁还指望你报答呢?”九元老半笑不笑地道:“这关他过不去,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九元老的声音不大,却是内力充沛,萦绕不绝,半昏半晕的贾语博听得清晰无比。
濒临绝境,他只想着求生活命,于是死死拽住了那根铁链。于此同时,引起了铁链的晃动,一下子把他甩了下去。
他攥住了铁链不放,像只悬挂在树、往那井底探月的猴子一般,只有手与铁链挨着。偏偏那烧伤的手,使不上劲儿,所以就只能用一手抓着铁链。
他看了看数米长的距离,一点一点往前移着。手掌血肉模糊,他也不觉了疼,毫无意识,拼着一线生机,向彼岸端寸寸地挪。
薛浅芜张着嘴,很久说出一句:“贾语博为人处事的责任感,如果能像求生意识这么强烈,绝对能赢来不错的口碑!”
东方碧仁却皱眉道:“如此下来,他的一双手估计要残废了……”
时间一分一秒捱过,贾语博离那崖端仅有半臂之远了。
“近了!就要到了!”也许是贾语博的处境,牵动了人们心底的善念,他们不自觉的,把天枰的方向偏往了贾语博。看到他将成功,都欢呼了起来,鼓掌声叫好声,嘈嘈杂杂。
但贾语博的身子是在铁链下面悬着,怎能爬到陡峭的峰顶去呢?根本就没落脚的地方,情势更不容许他还手!
峰壁在贾语博的眼前放大,他终于撑不住了,一头坠了下去,与阳间神失之交臂。
人们忘了惊呼,傻在当场。猛然一股旋风,横空卷过,直托起了贾语博坠落的身子,再度把他卷起,不知飞了多久,他的身躯如断翅的大雁,被抛至了一条深流湍急的河中!
人群发自本能,飞速地往河边涌去。水势滔滔,哪里还有人影?
“到莫离湖去收尸吧!他会浮上来的!”九元老说完,转瞬不见了身影。暗香浮动的空中,却有他们最后的回音悠长:“这三连环,分别叫做‘扶摇直上’‘平步青云’‘中流砥柱’!”
薛浅芜抚着胸口道:“这诡谲的三连环,有几条命都吓丢了!特别是‘平步青云’,简直欺负人嘛,哪里容得下半步?”
莫离湖在河的下游,周围寸草不生,但奇怪的是,任何东西掉到了里面,都能浮起,像被救生圈托着一般。
薛浅芜忙推着东方碧仁:“快走!捞你表弟的尸去!冲了这么远,他八成是淹死了!”
东方碧仁答道:“人在莫离湖里,是漂浮的!只要他在河中没有淹死,进了莫离湖也淹不死!”
薛浅芜好是纳罕,这莫离湖如同死海那般神奇不成?
两人抄近道儿,来到了莫离湖的附近。由于没有地方遮蔽,他们不能离人群太近,只在一块巨石后面看着。
人们赶了过去,只见湖面风平浪静,暗流潜涌,除了一些毛屑杂物,哪有半条人影?贾府衙哪儿去了?难道没有被冲进来?九元老出错了,还是中途发生了什么故障?
众人在心里猜测着,苏喜儿声声慌乱唤着“贾哥”,四下寂然没动静。她脚一软,委顿在地。
几个壮实的小伙子,已经跳入湖里,开始四处寻起人来。
可是水那样深,能瞧到什么呢?如果贾府衙真在这片水域,怎么不浮起呢?
“那九元老不会骗人吧?”薛浅芜起疑道:“他们是不是在声东击西,把咱引到这儿来,然后他们九老儿找个地方,把你贾表弟弄死?”
东方碧仁巡视一番,忖思着道:“九元老要想弄死他,容易得很!也不至于说谎,让众人到莫离湖吧?”
“你看他们那样整贾语博,明摆了要他残废致死,怎么不会下毒手呢?”薛浅芜道。
东方碧仁不语,想了一会儿,肯定地道:“九元老不会加害他的!咱们忘了一个人,朱柭散!”
“是啊是啊!”薛浅芜闻言一凛,猛拍向自己的脑袋:“贾语博肯定冲下来了,九元老说的没错!咱们赶快找找,不然他真要被淹死了!”
花官节已经过去,事情又很危急,薛浅芜和东方碧仁不再避着众人,现身和他们一起,寻了起来。
沿着贾语博掉入的河,直到莫离湖周围的角角落落,都看遍了,仍是未见贾语博的影迹。薛浅芜问:“莫非不在这里?”
“众目睽睽之下,朱柭散不可能带他到别处去!”东方碧仁踱了几步,望着湖水默了片刻,心里已然有数:“那朱柭散善泅,估计躲到水下去了……”
薛浅芜急道:“如果这样,贾语博被他在水底下拉着,浮不上来,过了这许久,怕是也淹死了吧?”
“究竟有没有死,断没断气,见了尸身才好说话!眼下关键是寻找人!”东方碧仁下达命令:“大家分散围在湖的四周,盯好了,不让任何可疑的人,从湖水里逃出!”
薛浅芜附和道:“大家看好戏了!这不叫‘请君入瓮’,而叫‘水中捉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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