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章 死人灰里的寒尸粉
东方碧仁的探子来报,已经派人缒绳到了老妇所说的崖底,一无所获,没见什么尸首血迹之类。但那崖底颇是一片恶猛之地,乱石林立,古木参天,还有虎狼成群出没。残骸若被吞食啖净,那也说不一定。
薛浅芜和东方碧仁思虑很久,决定再去高府一趟。
举府遍挂白色的挽联,灵堂置着青黑的棺木,满目凝重肃穆的颜色对比,洋溢着丧失至亲的哀恸。贾语博披麻戴孝,苏喜儿一身素衣,后面跟随着三五个沉默的丫鬟仆人,一起迎接东方爷的到来。
既然高府衙是被烧死的,那么棺材也就是个摆设。于是薛浅芜指着棺道:“喜儿,里面是空的吗?”
苏喜儿神情凄惶,没有说话。东方碧仁示意随从,把棺打开看看。
随从拿了扳子翘钳之类的工具,不到一刻功夫,就开启了棺材。出乎意料的是,里面盛着满满的灰烬。整口棺材看着,如同一个大型的烟灰缸。
此时一被打开,由于风吹空气的流通,那些灰屑轻轻地飘飞,扑到人的脸面上,脖颈里,甚至口耳鼻喉里,绒绒痒痒的,难受极了。
它并不比春天的柳绵杨絮,因为那些白色的轻柔,尚能给人一种唯美干净的感觉,虽然会迷了眼呛了咳,但终究是美好的。灰烬却不一样,尤其是沾着浓浓死亡味道的尸灰。它让人感受到的是,一种腐靡的气息,阴气不散的萦绕,以及生命消逝的绝望楚痛。
除了自身气场极强的东方碧仁,依旧白衣皎皎,出尘不染之外,其他的人无一幸免。被这灰烬附体的人,尸寒之气仿佛蛊虫一般,钻皮透肉,痴缠在人的脏脾肺胃之间。
薛浅芜只觉得冷,这冷与她从冰水里出来的冷还不一样。隆冬跳进冰窟窿里,那冷只是物理性质的冷,仅与温度有关,所击垮的不过是人的身体。但是此刻的冷,不是身在冷,亦不是心在冷,而是意念在冷。
这种尸灰之寒,攻讦的是人的意志。
薛浅芜想起了某种吸热化学反应,原本处在正常的温度,然在刹那之间,反应不可阻止的发生,身体所有的火力都被吸尽,急剧降到冰点之下。人就僵了。
东方碧仁觉得有异,忙去拉薛浅芜。刚挨到手,一股奇损的阴寒,恰似雷击电打一般,震得他后退的同时,浑身不由自主一颤。
东方碧仁看向贾语博夫妇,发现两人的症状倒没那么严重。
走近两人,温雅的嗓音不带一丝情绪,却深聚着高山大海那般的气蕴,缓缓不迫问道:“它不是一具空棺吗?这么多的寒尸灰,是从哪儿来的?”
苏喜儿看东方碧仁好端端的站着,脸色微变,忙不迭地点了头,眼泪恰如珠子般的断落,心伤地道:“说是一具空棺,倒也不错,因为高义父的尸体,并没保存下来。但是他的魂气还在,为了尽点心意,我和语博把他生前常穿的朝服,以及喜爱的饰物珍玩,甚至喜欢吃的果脯菜蔬,都在焚烧炉里化了。然后把所得的灰烬,装入棺材之中,随高义父一起葬了,也省得他在阴间受饥受寒啊。”
看着瑟瑟直抖的薛浅芜,全身如笼罩了一层霜似的白。东方碧仁的一对温润眼睛,越发深邃发寒。不再看那贾语博苏喜儿,东方碧仁伸手想摸薛浅芜的脸颊。
薛浅芜已知道,她中了难解之毒。东方爷虽然能用内力撑得自身无碍,却近不得她。于是强打一分气力,一字一抖,好不容易,凑出一句话来:“先查……原因……不要管我。”
东方碧仁说道:“这些灰烬里面,掺了将近一半的寒尸粉,中毒的人只觉冷得天旋地转,三日若不得解,热气耗尽而尸体僵,最后成为一撮风化的粉末。”
“找解药,先给他们治……”薛浅芜架着手臂,努力指向那些丫鬟仆人,却怎么也举不起来,最后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东方碧仁默不作声。这寒尸粉,解药随配料的不同而不同,除非下毒之人良心藩悟,否则无人能解。如果在配药的过程中,出现丝毫差错,只会更快丢了一条人命。
“寒尸粉发源于蜀中地区,正是你俩的故乡……你们最好能交代清,这是怎么回事儿。”东方碧仁淡淡地道,重若千钧的怒气和担忧,在极力按捺中,隐去化为虚渺。
苏喜儿闻言,脸色煞白地道:“东方大人,实在是冤枉啊!”
“我又没说是你俩干下的,你先叫起什么冤屈来了?”东方碧仁皱眉道。
苏喜儿闭了口,贾语博接过话头,扑地跪道:“草民曾听说过,高义父的祖辈,也曾是蜀中人,只在上一代时,才迁到了烟岚城,从此在这扎根为官……”
“这又如何?”东方碧仁平静问道。
“草民还听说过,高义父为人处事,疑心很重,年纪越大越是戒备重重。他睡觉时,从来不脱衣服,佩剑总是不离床头……他在睡觉时穿的所有衣服,都涂染了寒尸粉,有好几个仆人,因为叫他起床,无意碰到衣角,都死掉了,尸体不久就自动粉化了……”贾语博带着骇意,详细述道。
“你的意思是说,寒尸粉是高府衙自己制备的?他早已服了解药,所以穿着这些衣服,可以避过毒气的侵蚀?”东方碧仁闻言知意,当即就听出了贾语博的话外之音。
贾语博低头道:“大人神明。不仅高义父他自己,就连他的女儿……芦捷姑娘也服用过解药,所以他们父女完全不用担心,会因不慎害了至亲之人。”
“你知道的,委实不少。”东方碧仁笑着,道出一句赞许。
贾语博被东方爷的镇定,弄得慌乱发虚,他一个劲儿的颤着,说出了更多内幕:“大人一定怀疑,草民为何知得这样详尽。草民不敢欺瞒,因在高府住了半年多的光景,亲身经历一些事儿,再加听到很多闲话议论,才形成了今日的断言。”
东方碧仁“哦”了一声,抓住一处问道:“小道消息,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流言,本官不感兴趣……你倒说说亲身的经历吧。”
贾语博看了看苏喜儿,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草民曾在无意,碰触到了高府衙的睡袍,中了这寒尸粉之毒,幸亏蒙得……芦捷姑娘相救,从她爹爹那儿偷了解药,才保得了性命。”
苏喜儿显然不怎爱听高芦捷的名字,打断贾语博道:“想必高府衙的衣服虽被焚化,但是上面附着的寒尸粉,经大火后毒性仍然不减,才酿成了眼前之祸啊!”
东方碧仁皱着眉峰,又问:“贾语博已服用过解药,今日能够躲过寒尸粉之毒,倒没什么可以说的,但是喜儿姑娘呢?高芦捷小姐恨你入骨,她也给过你解药吗?”
“大人的意思是?”苏喜儿撑住娇躯,问得紧张而又局促。
东方碧仁单刀直挑要害:“此寒尸粉,未必就是彼寒尸粉!贾语博兄,未必仅仅服了一次解药!”
回转过头,直问贾语博道:“你服过高小姐的解药,可曾服过苏小姐的解药?”
贾语博瘫在地上,胡乱浑说一气:“草民真的不知道啊……这平日里吃的喝的,都是喜儿操持,她若不告诉我,我就算吃过什么也不知啊……”
薛浅芜的神经,正在一寸一点,被寒气分崩离析着。听了他们的对话,脑袋像冻结了一般,竟然转不过圈儿。但她明白的是,就算真有什么,贾语博这贪生怕死的,已把责任推卸了个干净。
苏喜儿的眼神闪过一丝苍寂,忽然抬起头道:“语博说得没错,他的一切都是我操持的。我若真喂他解药,悄悄加入饮食之中,他怎会知道呢?”
东方碧仁笑笑,启唇淡问:“喜儿姑娘想说什么?”
“大人不是怀疑我么?”苏喜儿闭上眼睛,狠狠地咬着唇,过了很久才含泪道:“我是来自蜀中没错,甚至还会配毒,这些都没说错……但我自幼跟着家里的药师,亲手摸过千百种的药材,不说早练就了百毒不侵之身,但是能不产生一些抗性吗?大人如果不信,可以找来一些毒医,配制各种各样的寒尸粉,我愿以身试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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