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每月续命
自打进了丝芬院，不，应该说自打进了王爷府，从铁总管到下头众多东校尉，便都是同一种的态度：那就是恭敬，再恭敬，顺服，再顺服。
“嗯，”东明王姿势不变，声音也如常般风轻云淡，可听进铁总管耳中，却如圣音纶旨，或者说如瞬间触电一般，心脏瞬间传来微微麻痹的感觉，背脊一阵酥软。
不过铁总管一双眼睛是经久练就出来了，如老鹰似的，他敏锐的捕捉到，面前英挺的身姿，听过自己回禀之后，已从初时的紧绷变得柔和和缓下来，甚至可以说，有舒泰安和之感。
铁总管的心，慢慢放回了肚子里。
又等了片刻，似乎东明王再无二话，铁总管悄无声息，向外退去。
“嗯，”突然之间，书房静谧的空气里再次飘散出东明王幽幽凉凉的声音，低醇微哑，如从老林深渊里传出来般危险，未知。
铁总管的身体僵住，那对漆黑眼瞳仿佛涣散了，无法找到焦点。
东明王接下来的举动，更是令铁总管大吃一惊，他竟转过身来，直视着自己！
铁总管本能地低头，半辈子经验让他知道此刻自己该怎么做，可心里，却有些许没着没落。
事情都办完了，也算办得妥当，难道王爷还有话吩咐不成？别的事.
一瞬间铁总管心头涌过诸多事端，可细来想去，自己都可算办得无懈可击。
忠心，是东明王府唯一的条例。
凡进府之人，无不以东明王马首是瞻，若有二心.
铁总管揣着小心，不愿意再想下去，也不抬头，依旧将身子弓着，却也不问。
东明王端详着铁总管干枯焦黄的面容，半晌方又开口：“本王心里算了算，据上回给你药，怕是已有一个月了吧？”
铁总管的心弦立刻绷紧。
是啊，快一个月了，也是时候，给下一次的药了。
可这话东明王不提，铁总管是绝不会自己提出的。哪怕明天就是死期要那剂药来救命，他也绝不会对面前的男人，开这个口。
知道那药来得不易，更明白，东明王为了保住自己性命，费了多少心力。
“王爷，”铁总管强挤出个笑脸来，可非出自本心，他的面皮又枯朽得如腐皮烂布一般，因此比不笑时还要难看上百倍：“这事王爷就不必操心了，生死有命.”
不料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条灰色直线猛地射向他左手袖口，极细微的嗖一声过后，铁总管的袖子里，被抛进只小小的纸包。
“王爷！”
扑通一声，铁总管跪下地去，冰冷嘶哑，一向带着死亡气息的声音里，浓厚地裹进凄厉的哽咽。
这药来得有多不容易，没人比铁总管更清楚了。
东明王挥了挥手，语调依旧风轻云淡：“别说了，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当年既然父亲救下你，本王又在他老人家病榻前许下重诺，如今又怎会放弃不理？起来吧，别再提了。”
铁总管佝偻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似乎一下老了几十岁，整个人都萎缩了。
东明王将目光投向远处，不忍心再看面前这个颓然，怪谲的老人。若告诉小辈儿们，铁总管当年，是以俊美闻名全国，先帝爷御座下的带刀侍卫，恐怕没人肯信吧？
往事如烟，皆散做隔夜的沉香屑里，最后，连灰也洒尽了。
意气风发的好男儿，终究敌不过夺魂摄魄的一剂蛊毒，世态悲凉，大约如此吧。
似乎是不忍心再看铁总管黯然悲凉的身影，东明王转话了话题：
“据你看，镇远候家十一小姐，如何？”
这话问得奇怪，不过奇怪的话配上奇怪的人，倒是再合适不过。
提到研纾，铁总管顿时面上半是笑意半做苦脸：“那可是个厉害的丫头！不输她母亲当年！”
研纾的母亲，便是如今被囚于冷宫中的西凉皇后。
东明王情不自禁也微笑了，这样一位霸气凌厉的铁血王爷，笑起来却如换了个人似的，令见者如沐春风，温柔之意，渐上眉梢。
“是块辣姜！”铁总管的话还没说完，见东明王有了笑意，他说得更起劲了：“依老奴看去，候府上没人镇得住她，不闻不问，对候夫人和众小姐来说，也许倒是自保的上方良策。”
东明王眼里的笑意愈发浓厚，冰冷的眼神也渐渐热烈起来，瞳孔中仿佛燃烧起两道火苗，倒印出研纾高挑清冷的身影。
“也亏她想得出来，自己跑出去开个药铺，还专卖解毒药剂，”东明王貌似讥讽，可铁总管看得出来，其实话是，是颇有几分赞许的。
“生意还很不坏呢，听说都出货出到西凉去了.”铁总管话一出口，顿觉不妥，不过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东明王本来睛朗的脸色，于西凉二字出口后，刹时便阴沉了下来。
铁总管自觉失言，可话已出口，无可挽回，只得试着陪笑岔开：“明儿世庙那边，太后已经吩咐下了，皇子们都去，东明王做陪，少不得上上席。”
东明王大手在身侧猛地握紧，粗壮臂膀上的肌肉倏然鼓起，方才还炽热的眼神瞬间凉了下去：“上上席？也不过是刀俎上的鱼肉罢了！”
铁总管的话也再接不下去了。
“她的货走到西凉国哪里？”没想到，东明王又将这话题绕了回来。
铁总管抬头，眼角余光瞥过东明王身后的书案，一张西凉地图平放其上，上面红笔的印迹，斑斑点点，陈横蛇行。
铁总管陪着笑，吊着胆儿回道：“王爷明鉴，大约也都是些西凉的重镇，这丫头倒是个心灵手快的，据属下看，她一定手里也有西凉地图，按图索骥着办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迎面就撞上了东明王隐隐饱含怒气的眼神：“她倒趁着自己心意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了？若这样说，本王这几年在她身上下的功夫，岂不是白费了？！”
铁总管无言以对。
王爷，您的用心天知地知，我也知，可那个丫头，她不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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