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叉投胎

　　

　　玉阶丹陛，黄瓦朱檐，双龙蟠着柱，巍巍的龙凤纹雕石牌楼显出威武庄严的帝阙。

　　此地便是西凉国金殿。

　　巍峨的阙下，雁行儿一排排地跪列着无数的官员。在前的袱头象筒、朱舄紫袍，第二列是穿红袍的诸官乌纱方角，最后是穿绿袍的、蓝袍的，一字儿列着班次跪在那里，高声大呼，人众声杂，直透宫阙。

　　世宗皇帝在大殿内焦急地踱步，奉天门外喊声喧天，他早令内侍前去探询，回禀是众官员在那里跪着号呼，求皇帝看在天下黎民的面上，将那妖孽还送给乌金国特使，以免众生未来涂炭。

　　世宗帝心下烦躁，耐了气吩咐内监传谕，命众官暂行退去。

　　圣旨是发出去了，可为什么，世宗还是觉得心神不宁魂不守舍？甚至觉得周围温度都降到了冰点以下？就连后背都冷飕飕的，就像是……像是被人从头顶泼下了一盆冰水？

　　“报！”锦衣校尉快步冲进了金殿，世宗惊恐着回头：

　　“快说！情况如何？”

　　锦衣校尉沉默下来，双拳抱在胸前，直到被世宗连连催促，方才咀嚅着开了口：

　　“回皇帝的话，娘娘她，她不肯交人。”

　　世宗怒极，黄袍由龙案上拂而扫过，彩错镂金顿时叮当落了满地，就连庄严权威的玉玺，也几乎被打落在地。

　　“贱人好大的胆子！那个孽障留之何用？没听见奉天门外，哭喊求开恩的声音？”世宗头上有潺潺冷汗滴下：“难不成为个无用的公主，要生生毁了朕的江山不成？！”

　　“陛下！”殿外又有人报：“诸位大人不肯散去，以陈丞相为首，皆在奉天门外。”

　　话音未落，世宗忽然听见，

　　奉天门外，众臣子高呼不绝，呼到力竭声嘶时，索性放声大哭。果以一人为首，众人继上，金殿外霎时哭声大震。壮丽堂皇的天阙，立刻罩满了愁云惨雾。

　　“陛下，”锦衣校尉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又道：“臣来时路上，听部下来报，说宫门外安平爵已领五万大军驻守，若皇帝执意不肯交出公主，安平爵将领兵逼宫。”

　　后面的话，则被殿外悲哀怆恻的哭声，淹没得干干净净。

　　皇帝连退三步，重重撞在龙椅之上。

　　“你给朕带路！”

　　章德殿内，皇后面如死灰，怀里紧紧抱着个半大的小女孩，连连向皇帝摆手摇头：

　　“不，皇上，皇上不能啊！”微颤的声音泄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皇帝此时披头乱发，双目圆瞪，满面狰狞之色，冲上前来劈手就将皇后拽到了一边地上，怀里的孩子失去依靠，也随之落去相反的方向。

　　皇帝对倒地不起的皇后，毫无怜惜之情，反径直走向了那个孩子，神色愈发疯癫张狂，全无一国之君该有的礼仪尊严。

　　孽障，看朕今日便亲手了断了你！

　　“父皇！”娇嫩的声音，瑟瑟发抖地回响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小女孩孤苦无助地站着，不过七岁年纪，人事未知，可天性中求生的本能却让她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

　　世宗被这一声突然而至的尊称震住，脚下由不得顿住。

　　若瑶公主无辜地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这个自出生后便从多看过自己一眼的男人，说是父皇，其实更比陌生人还让她恐惧。贵为一国公主，从未享受过一天荣华富贵。

　　只因她的存在，对皇帝来说除了耻辱，便是尴尬。

　　二十年前西凉国与乌金国交恶，整整战了十年，最后，乌金国直攻入西凉国京都，甚至长驱直入打进了金殿。

　　没错，就是世宗此刻脚下正踩着的这片土地，幸亏消息传得及时，世宗从宫中侧门逃了出去。

　　可皇后没有世宗那样的幸运了，她被留在了章德殿里，留给了紧随而来，领兵亲征的乌金国皇帝。

　　世宗逃出后于不久，与赶来救援的西凉国大军汇合，当时的大军统领，便是如今殿外苦苦相逼的安平爵。

　　皇宫被夺了回来，鏖战之后，失去的国土也被夺了回来。

　　可唯有一件，世宗再也寻不回来了。、

　　皇后的肚子大了起来，足月后产下了若瑶公主，皇帝自此禁足章德宫。

　　这等丑事自然不可外传，因此除近臣以后，别无他人知晓。公主依旧是公主，不过自幼便只有母亲相伴身侧。

　　回想起往事，皇帝额头上爆出青筋，愈发咬牙切齿，若瑶刚才的叫唤引起的良心异动，此时早被抛去了九宵外。

　　“贱种！父皇也是你叫的么？！”似乎为了呼应世宗的心意，章德宫外飞快冲进一条身影，锦衣华服，婀娜多姿。

　　那是西凉国的大公主，若卿，比若瑶早三年出身，乃世宗宠妃淑贵人所生。因血统关系，早就看若瑶不太顺眼，此时更趁机火上泼油，架桥生事。

　　“七年前父皇留下你一条命，如今你就该知恩图报！既然乌金国血祭提名要你，你就该去！”若卿一把拎起若瑶的领子，将她拖到了世宗面前：“这宫里除了你，也没有别人配得上这个脸面！”

　　若瑶小鸡似的被丢到世宗面前，白净光滑的脖颈上，被若卿尖利的长指甲重重划出了五道血痕。

　　她扬首向上看去，清亮双眸中闪过一丝哀求。她以为人都是有良心的，就算自己不是这个男人的亲生女儿，难道他就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去送死么？

　　却不料，世宗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狞笑起来：“以你一命，换我江山不倒，划算，实在划算的很！”

　　看着那张与皇后如出一辙，妍静灵慧的面容，世宗的笑声突然嘎然而止。

　　于心底深处，世宗无法否认，世间女子，皇后还是自己唯一的，最爱。

　　此时皇后也已经爬到世宗身后，死死的抱住了他的腿脚：“陛下不可，万万不可！”

　　当初，她是不是也如此这般，求过那个人？

　　种种耻辱涌上心头，刹那间世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从皇后手里拔出脚来，重重踢上了若瑶柔嫩弱小的身躯：“不要脸的东西！你就是个夜叉鬼投胎！”

　　随即转身，口风一凛：“来人！带她出去！交给乌金国特使！”

　　皇后软瘫在地上，长长地哀号了一声，那是若瑶于人世间听见的最后一丝声音，来自她的母亲，绝望而凄厉。

　　世宗刚才那一脚，是用上了全身力气的，若瑶承此一击，便人事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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