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斩草

　　

　　剑冢那两扇厚重的青铜大门在守冢护法强大的臂力下缓缓开启，背对阳光，里面一片漆黑。

　　叶宿正对大门，整了整衣冠，在萧空空的鼓励下踏着与平常一样的步伐进入那个想象中应当是剑光璀璨的地下世界。

　　跨过青铜大门，进入那个与外面阳光灿烂完全不同的世界，脚下是一段九曲十八弯的悠长石梯，石梯旁的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挂一盏夜明珠灯，照亮依稀可见的道路。

　　夜明珠灯与地面的距离各不相同，经过仔细观察，叶宿发现每一盏夜明珠灯都巧妙地避开了石壁上生动的壁刻。

　　这些壁刻铺排布局十分讲究，一开始是一个眼含剑光的慈眉佝偻老者，就是他促成了剑冢的建造，他也是唯一一个死后被葬在剑冢与剑同眠的剑门弟子。其后，是一把把神韵十足的名剑，那是壁刻形成之前剑门内排名靠前的古剑，听说有的已经不知所踪。壁刻上显现的古剑大抵是它们在各自剑主手中的高光时刻。

　　后面是一个个与剑相关的有趣故事，叶宿几乎都听过，壁刻将文字转换成图案之后，他看得津津有味。

　　石梯的最后是一份很平常的剑谱，剑阁第一层就有原本，壁刻上的内容与剑谱并无二致。

　　以叶宿的脚程而言，这段石梯路并不长，不过因为欣赏这些用剑刻出来的壁刻太忘我，走完这段路所用的时间比往常多了数倍。

　　下了石梯，就是平地了。

　　依然不完全是叶宿想象中剑光璀璨的世界，而是两极分化，有剑光璀璨，也有阴冷幽寂，对比显著的世界。

　　数千柄古剑、名剑陈列井井有条，剑气含而不露，它们占据了地下世界的大部分面积。叶宿望着它们，目光中露出渴望的神色。他从一柄柄传世古剑身旁走过，天道、太阿、七星……不一而足，手指轻柔的在剑柄和剑鞘上滑过，感受那些精致的纹路，心情无比舒畅，但他没有试图拔出其中任何一柄剑。

　　师弟们和师门长辈还在等着，叶宿没有一一观赏整齐陈列的数千柄剑，眸光中炽热散去，望向另一片阴冷幽寂，杂乱无章堆叠散布了无数长短不一，看似毫无价值的杂物区。

　　据悉，剑冢内的剑已近十万，早已远远超过它所能容纳的数量。于是，扩建和将质地寻常的剑回炉再造被提上日程，两者都在有条不紊的计划中，但都还没有真正实行。

　　叶宿很庆幸在这样一个时间点来到剑冢，不是因为反对回炉再造或者扩建，他清楚地知道两者都是正确的选择。只是一旦开始回炉再造，这堆剑中的沧海遗珠很有可能会失去永远重见天日的机会。倘若在这些剑中找到一柄质地上乘的剑，或许能够引起剑门高层重视，让他们在处理这堆剑的时候更加谨慎小心，那就功德无量了。

　　这个工作绝不简单，因为这些剑的质地本就不错，叶宿识剑的眼光也不是那么独到，更何况这些剑的基数如此庞大，说是海底捞针亦不为过。

　　叶宿深知不可能每一柄剑都细细查看，更多的是走马观花碰运气，但他仍是没有丝毫犹豫踏入茫茫剑海之中。

　　剑冢外，众人开始讨论叶宿会从剑冢中取出哪一柄名剑。

　　一位长老随口道：“叶宿天资出众，此刻虽被无名剑谱所困，但老夫相信，总有一天，他能彻悟剑谱。毕竟，他是百年内剑门悟性最高的弟子。他对剑的亲和力也相当不错，我认为以他的能力，所取之剑即便不是天道、太阿之类的传世古剑，至少也是孤臣、将种、文渊这一等级的名剑。”

　　山羊长老不言不语，他早就问过叶宿，知道叶宿不会选择这些名剑，反而会在那堆破铜烂铁中大海捞针，寻求一把趁手的宝剑。他不赞同，但也没办法左右叶宿的决定。所以此刻，他很担心叶宿没有半分运气。

　　萧空空含笑道：“只要叶宿下定决心，抛开神剑、古剑不谈，那一堆名剑恐怕没有一把能难住他。”

　　萧君一肚子气，听不得萧空空说叶宿好，闻言，忍不住阴阳怪气道：“我说，门主，您就别妄想了。大师兄昨天刚跟我说，他只要一把能防身的剑。名剑，他可没信心能在历练中保住。”

　　萧空空脸上笑容停滞，若是如此，他的如意算盘岂非落空？萧空空没有立即询问山羊长老叶宿是否真的有这样的想法，反而是首先训斥萧君：“孽子，这么多剑门前辈面前，你这阴阳怪气的语调说给谁听！”

　　“你给我记住，一个人若是屡屡以下犯上，不知敬重师长，没有尊卑之分，就还没有长大，也没有下山历练的资格！”

　　萧君赌气的别过脸，不再看萧空空。

　　萧空空却沉声道：“还赌气？把头转过来，看着我，说你哪里错了，不然我立刻剥夺你下山的资格！”

　　萧君回头，眼神中有喷火的愤怒和委屈，但他想下山，所以纵然心里万般不愿，也不得不选择屈服。不过语气仍然执拗倔强：“我错了，不该以下犯上，冲撞高高在上的门主，就算生气，也应该控制住！”

　　这算什么认错？

　　萧空空声色俱厉：“什么控制住？我说了什么伤到你幼小的心灵了吗？你这是认错的态度？”

　　“就你现在这副窝囊样，还想与众师兄弟争夺门主的位置？”

　　“我看你不死在历练中就已经要烧高香了！”

　　萧君本来就是一个容易被情绪左右的人，闻言怒不可遏，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内心磅礴的怒意，跳起来指着萧空空的鼻子，勃然道：“我才是你的儿子，这么多年，我的努力不必叶宿少，实力不必叶宿差，你什么时候夸过我一句！”

　　“到底谁才是你的儿子！”

　　到底谁才是你的儿子！萧空空幽深的目光盯着萧君，久久不语，他心中有一句话，你是我的儿子，做到这些都是应该的。但他知道这句话会瓦解萧君争强好胜的决心，始终没能出口。

　　剑门弟子何曾见过盛怒的门主，又何曾见过有人敢与门主争锋相对，惊呆了，现场鸦雀无声。

　　山羊长老见萧空空慈父刺激儿子的戏码接近尾声，走到萧君身后，对萧空空说：“萧师弟，于我而言，叶宿亦徒亦子，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孩子的成长不能只是批评和不断增长的要求，鼓励他，增强他的信心也是必不可少的，这件事到此为止吧。”然后，又对萧君语重心长地说：“萧君，不要把你爹的话放在心上。下山之后，多看多听多学，人的确应该有控制自己的能力，但在与人相处时，正确的待人待事态度比自制力更重要。这方面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但还有进步的空间，千万不要被愤怒控制，那样会阻碍你前进的步伐。”

　　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在山羊长老的劝说下稳定下来，众人见萧空空父子的情绪逐渐稳定，纷纷开始附和。

　　萧空空抓住台阶，但仍然板着脸说：“这次有你师伯为你说情，如果还有下次，决不轻饶！”

　　萧君虽然气不过，但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没有再自讨苦吃。

　　场面再次安静下来，萧空空带着歉意对众人道：“各位，刚才没有控制住情绪，不好意思。”然后对山羊长老说：“师兄，该说叶宿这孩子什么好。剑门的剑数不胜数，而且有的剑，门下众弟子即便努力也不一定能得到。他是剑门未来的希望，就算丢一两把剑剑门也能承受，何必让他委屈自己。”

　　独孤陆沉终于从萧空空口中听到一句合胃口的话，暗道：你不用担心，大师兄是爱剑之人，也是一个要求很高的人，他不会随意选择一把普通的剑，以他的眼力和耐性，多半能找到一把蒙尘的宝剑。

　　叶宿进入剑冢大半个时辰，走马观花的确找到了几把入眼的宝剑，但是他一柄也没有取，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更好的剑在等着他。他的目光在剑海中逡巡，骤然间，目光停顿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刚才目光从那里掠过，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那一刻，他的心停止了跳动。

　　那里剑光暗淡，零落的散布着几柄剑，其中一柄剑鞘插在地上，两个剑穗悬在半空。此剑旁边有几柄不起眼的剑静静躺在地上，安然若素。

　　叶宿走过去，没有再看插在地上的剑，目光落在正前方的一把看似普通的剑身上，如同剑冢内的大多数剑一样，这柄剑只有一个制式的淡黄色剑穗。

　　他蹲下身子，拾起剑穗，只见上面写了两个字——斩草！

　　叶宿确定刚才就是这柄剑让他的心停止跳动，他很喜欢这个独特的名字，左手随即握住剑鞘，站起身，右手搭在剑柄上，抚摸剑柄上触感不错的古朴草叶纹路，更加喜欢这把斩草了。

　　心念一动，叶宿毫不费力拔出斩草，剑光如一泓秋水，仿佛与生俱来拥有令人安静的力量，剑身的凹槽和纹路也是仿草叶的纹路，并不艳丽夺目，却与剑柄、剑鞘配合相得益彰，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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