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后山

　　

　　剑门后山，阳光初照，溪流轻拍山岩，微弱的拍击声和哗哗的溪流声共同奏响这涤荡人心的山语。

　　远处，细柳在微风中摆动，一个温润如玉的白衣少年一手提木剑，一手拿古书，踏着生命力顽强的青草往这流动的山涧行来。

　　叶宿走到山涧旁，找到那块菱角磨损殆尽最受宠爱的山石，把书与剑换了手，将木剑斜靠在山石上，右手轻轻拭去山石上的杂物，面对山涧，缓缓坐下。

　　偶有晨间坠露浸染白色长袍，叶宿对其不闻不问，手捧翻阅无数遍的泛黄书籍细细品读，对黄纸上字里行间的恣意狂放潇洒俊逸折服，腹中豪气鼓荡直冲天际。

　　翻至最后一页，只见上面写了十六个苍劲有力的墨字——

　　千秋功过，俱入泥流。

　　万里杀劫，无非功过！

　　时光荏苒，叶宿得到这本与武学毫无关联的书籍已近十载，早已对这本泛黄的薄薄书籍上的文字倒背如流，但他还是未能参透这最后一页与诗文毫无关系的文字背后隐藏的意义。

　　当初师父将这本奇怪但文字磅礴的书籍交给叶宿，曾对他明言，这本书是在收他为徒的前一天，一位江湖异人交给他的。那位异人说这十六个字是他的弟子，也就是叶宿，踏入剑道的契机。

　　开始那几年，叶宿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直到后来，作为剑门年轻一代首徒被准许进入剑阁第二层挑选剑法，习得最需要悟性的无名剑谱后，叶宿才开始重视这十六字真言，因这十六字的意境竟然与无名剑谱的意境不谋而合。

　　当时的他惊诧莫名，难道天底下竟有神算之人提前算定了他的一生？

　　倘若事实果真如此，自己岂非那人的牵线木偶？

　　那一刻，叶宿有些惶恐，有些惧怕，也有些排斥无名剑谱。

　　当时，叶宿的第一反应是放弃无名剑谱，只是剑门有规定，一旦在剑阁第二层选定剑谱，除非修成，否则无法重新选择。勉为其难，叶宿只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修习无名剑谱，如此与命运对抗。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即便如此，他的修行进境依然一日千里，同辈莫有能及者。

　　直到地府充盈，达到地府上境，十八殿齐开，这种情况才得到遏制。

　　与此同时，叶宿的修为也永远停留在了地府上境。此后，无论他如何修炼，都无法令地府中的真气溢出，开启天宫，眼看着已经有几个师弟开启天宫，叶宿依然还在原地踏步。

　　因此愁坏了无数剑门长辈，叶宿的根骨、天赋皆是剑门佼佼者，他们可是将叶宿当作剑门未来扛鼎人物培养，他怎么可以原地踏步数年？倘若不是叶宿修习的是无名剑谱，恐怕这些剑门长辈即便使用灌顶之法为叶宿开启天宫也在所不惜。

　　无数长辈为叶宿担忧，纷纷把叶宿叫到跟前，欲为其指点迷津，只是无一不以失败告终。无可奈何之下，他们只好放任叶宿自生自灭。

　　叶宿明白，无名剑谱停滞不前的原因归根结底在于那十六个触目惊心的墨字意境的不完全认可。他喜欢字里行间的豪气，却不喜欢那种杀尽世人，屠戮苍生不过是家常便饭的不正常潇洒，所以他始终无法掌握与这种意境相似的无名剑谱的意境。

　　叶宿从始至终都没有修习无名剑谱一定要登堂入室的执念，故而只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继续研究自己喜欢的事物，譬如这十六个字前面那些朗朗上口的诗，譬如这青山绿水，譬如剑阁第一层那些最基础最普通的剑法，他希望能另辟蹊径。

　　时间证明另辟蹊径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或者说，他还远没有另辟蹊径的见识和能力。

　　眼看着被师弟们超越，作为集剑骨、悟性与一身，载着无数张北振兴剑道希望，被师弟们敬重的大师兄，叶宿心情无比复杂。

　　几日前，门主、长老们共同推举十个弟子下山，入红尘历练，叶宿作为首徒，也在其中。

　　按照剑门惯例，即将下山历练的弟子要参加一场不强制参加的非正式比武，今天正是切磋的日子，叶宿作为大师兄，理应起表率作用，却选择了缺席。他不是怕落败，事实上，即便没有开启天宫，没有掌握剑阁第二层的无名剑谱，剑门内，年轻一代，敢说稳胜他的弟子也仅有一位。

　　境界虽然停滞，数年的苦功却也不完全是无用功。

　　空荡的剑门后山，绿草茵茵，和煦的阳光，渐渐变得毒辣，叶宿放下手中的木剑，坐回山石上，取出准备好的两个馒头当做午餐，一小口一小口细细嚼起来。

　　对这次历练，叶宿有期待，也有不安。许多师弟生在剑门，长在剑门，叶宿不是，所以他比普通弟子更了解江湖险恶，人心险恶。

　　不一会儿，一个垂头丧气的少年来到后山，打断了叶宿的思考。少年抬头，面如冠玉，眼若流星，他望着叶宿的背影，眸中闪烁着阴郁的情绪，片刻消散，笑道：“大师兄，你不参加比武可害苦了我！”

　　听音辨人，叶宿知道来人是小师弟萧君，其人天赋出众，不甘失败，有着超乎常人的进取心和野心，其父是剑门门主萧空空。萧君的心愿是继承剑门门主之位，被剑门上下寄予厚望的大师兄叶宿自然成了他的头号假想敌。不过，萧君虽然将叶宿当作继承门主之路上的头号大敌，但在他心里，也许俩人还是正当的竞争关系，表面上仍然维持着一副恭敬的师弟模样，二人相处还算融洽。

　　萧君修炼的青莲剑歌是剑阁第二层排名前五的剑法，天赋亦是上上之选，在他的认知中，门主一定要是最出众的那一个，但在年轻一代中，他始终不是站在群山之巅的那一人，故而表现欲望极强，锋芒毕露。

　　因为是小师弟，也因为青莲剑歌的意境与叶宿手中书籍诗风中的潇洒飘逸不谋而合，叶宿对萧君的感觉还算亲近。

　　叶宿回头，见笑容也难掩萧君眼神中的落寞，问：“怎么了？”

　　萧君郁闷道：“大师兄，你不去，我爹就让我跟独孤陆沉比试。你知道的，我的境界虽然比你高，已经开启天宫，晋入天宫下境，但比之独孤陆沉，还是有所不如。”

　　叶宿微微一笑：“输给独孤师弟不算出丑，毕竟，他修炼的剑体是速成之道，而且他也很努力，说他是剑门年轻一代的第一人也不为过。”

　　萧君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不苟言笑的独孤陆沉，心里那股不服输的气让他很不甘心，听到叶宿的劝慰，郁闷没有缓解，反而加重了一些：“大师兄，我要如何才能战胜独孤陆沉？”

　　如果说叶宿是萧君的头号大敌，独孤陆沉则是萧君的梦魇，是他一定要战胜的人！

　　叶宿负手思索片刻，说道：“独孤师弟的天赋不比你差，当初选择剑体遭到除了酒长老之外的所有人反对，但他仍是不改初衷，可见他心志坚定。剑体速成，修炼方式亦是苦修，费力不讨好，独孤师弟一步一个脚印，费劲千辛万苦，方才打好根基，从此一日千里。其后又钻进剑阁，翻阅了无数剑谱，这等苦功换一个同辈中暂时无人能敌在情理之中。”

　　“但他后面的路会越来越难走，你的青莲剑歌与之相反，先难后易，只是现在你还不到火候。我相信，只要你苦练不缀，这次下山回来便有机会胜过独孤师弟。”

　　听完叶宿的解释，萧君轻松了许多，为自己鼓气道：“等这次历练归来，独孤陆沉就一定不是我的对手了！”然后又问，“对了，大师兄，你的无名剑谱悟得怎么样了？现在你还没有开启天宫就能与我战平，一旦开启天宫，恐怕不会比独孤陆沉弱吧？”

　　叶宿摇头道：“没什么进展，仍是地府盈而不溢，至于开启天宫之后是否能与独孤师弟匹敌，我也不清楚。毕竟，剑门已经有几代人没有领悟无名剑谱了，我也不知道领悟之后的威力如何。”

　　萧君点了点头，剑门有很多公认的规则，叶宿是公认的悟性第一人，无名剑谱是公认的剑阁第二层最难练的剑谱。萧君一条都不占，这是他嫉妒叶宿的原因之一，加上叶宿是名义上的大师兄，在继承门主之位的序列上有天然优势，他才不得不想方设法压制叶宿。除开这些，其实他很欣赏叶宿，也乐于与这位乐于助人，深受敬重的大师兄亲近。

　　但，他有坚定且不心存侥幸的理想，兼之无数次耳闻父亲对叶宿的称赞，他只能义无反顾站在叶宿的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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