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
“那哭声轻轻的,飘飘忽忽的在屋里回荡着。娘终于忍不住了,她的泪又流了下来。她絮絮叨叨地开始念叨着什么。我爹终于爆发了,他骂了一句跳下床:‘小兔崽子你闹什么,没命活下来那是你命里该着,你爹娘可没亏待你。’他在屋里骂骂咧咧的发了一通火,那哭声消失了。”
“但是事情可没完,到了早上,我的烧虽然退了,可是开始头疼。那不是一般的疼,疼的我满床打滚,就这样,我落下了头疼病,医院还是检查不出毛病来。这头疼还定时间点。每天两次,上午一次,夜里一次。刚开始是头疼,后来开始呕吐,几天下来,我几乎虚脱了,本来就没粮食吃,再被病这一闹,我也奄奄一息了。我躺在床上哭着拉着娘的手说:‘娘,我是不是也要死了?娘,别让我死。’娘哭着抱紧我,看着我如此遭罪,她的心像刀割一样。她也以为要失去我了。有人建议我爹带我去北京。北京的医院条件好,爹也不想失去我,就开始筹划去北京看病的事。可是到了晚上事情又有了变化。”
“到了晚上,我突然开始说胡话,我反复念叨着‘我不想死!我不想躺在野地里!’听着我的胡话,爹觉得毛骨悚然。就在这时,一个邻居大妈听说了我家的事跑来了。一进门就听见了我的喊叫,她看了看我,拉着我爹来到门外神秘兮兮给我爹出了个主意。”
“‘你这儿子不是病,是被你那死去的女儿缠住了,你听他喊什么,不想躺在野地里。这那是你儿子的话,这就是你的那女儿在喊啊。’听她这一说,爹更怕了,他本来就有些疑神疑鬼,这一次似乎是得到了证实。‘那!大姐你说怎么办?’爹着急的问。大妈叹口气:‘咱也不是行家,不懂得怎么驱鬼,而且看这情形,你这儿子也不行了。你命里没这个儿子啊!’爹一下就急了:‘那怎么办?’那大妈又说:‘我知道个法子。你把这孩子带到野地里,他反正也不行了,你砍他一刀,看看刀上沾上几滴血,有几滴血就说明你命里有几个儿子。’这荒唐的说法要是放现在,那个大妈准会被骂成疯子,可是在那个荒唐年代,我爹居然就信了。”
“第二天,我爹拿了一把刀,又从床上抱起奄奄一息的我,就准备出门去实施这个可怕的计划。娘虽然不知道昨晚大妈说了什么,可是看我爹的气色就知道不好。她扑过来死死地抱住我,央求我爹不要伤害我。可是我爹已经拿定了主意,他呵斥了娘几句,从娘的手里把我抢了过来。娘哭着跌坐在地板上。她是那种绝对传统的农村妇女,一生没有自己的主见,一切事情都听我爹的,她已经习惯了事事都由我爹做主,面对眼前的一切,她除了哭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她就这样看着爹把她的儿子抱走了。她绝望的以为,她又要失去一个儿子。”
“我昏昏沉沉的被爹抱着,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迈进了鬼门关。可是就在我们要走出街区的时候。有人从背后叫了爹一声。爹回头一看,原来是他一个朋友。这个人我也认识,他姓李,平时我都叫他李伯伯。李伯伯看我爹抱着我在街上走,就好奇地问爹怎么回事儿。爹跟他关系极好,所以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了李伯伯。”
“李伯伯一听,脸色立刻凝重起来,他拉过我的手看了看,又摸了摸我的头。然后说:‘你先别急,你这孩子我看有救。要不这样,你给我几天时间,我给这孩子用点药,要是真不行你再抱他出去,你想怎么样我也不管了。’我爹要砍死我也是迫不得已,谁不疼自己的孩子呢?听说李伯伯有办法,爹立刻答应了。我在鬼门关里打了个转又回来了。”
“这个李伯伯懂中医,他仔细研究了我病症之后觉的有治,于是就给我配了些药。中药嘛!都是些草根树皮,不像西药那么昂贵。按找李伯伯的方子吃了几副药,头疼竟然真的好了。我娘见我一天天康复起来真是大喜过望。她不顾疲劳亲自跑到李伯伯家,激动的给人家跪下磕头,感激人家救我一命。后来我还认了李伯伯作干爹。”
“后来,我家的情况也好一些了。我们都以为这件事过去了,可是谁也不知道,我那小妹妹还是阴魂不散。”
“转眼之间,十五年过去了。我已经长大了。头疼病也没再犯,而且经过这几年家里的情况也好转了不少,至少能吃饱肚子了。我们都渐渐忘了那个死去的小妹妹。可是,她根本没有离去,她依然怀着深深的恨意蛰伏在这个家里。”
“母亲已经60岁了,由于操劳过度,再加上那几年吃不上饭弄坏了身体。她的健康状态每况愈下。这时的我已经差不多二十岁了,我进了爹上班的工厂跟着干活。一天中午,我下班刚进门就看见娘呆呆地坐在床边。我以为她不舒服,连忙走过去问:‘娘,你怎么了?’娘呆呆地抬起头说:‘你妹妹!她又回来了!’听了娘的话,我顿时觉的毛骨悚然。‘娘,你胡说什么呢?’可是娘却摇摇头:‘不是胡说,我知道她回来了。’”
“我追着娘问了半天这才弄清楚。原来,娘昨晚作了个梦,她又梦见了那片麦地,梦见了扔在麦地里的妹妹。她还是那样铁青着脸,还是包着那个破烂的红襁褓。可是,她突然睁开眼睛了。她狠狠的瞪着娘,她怨恨娘,怨恨我们就这样抛弃了她。娘在半夜里被吓醒了。第二天,我和父亲还有弟弟们都出去工作了。娘一个人在家里收拾,就在她打扫卫生的时候,听到里屋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爬动的声音。娘还以为是老鼠,她拿了扫帚走进里屋准备打老鼠。可是她却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对,就是我那小妹妹,她身上还包着那个破烂的红襁褓在里屋的地上爬着,看见娘进来,她还抬起了头,她的脸上还有溃烂的伤口,可是她却冲着娘‘嘿嘿’的笑了。娘当时就瘫倒在地上。她们就这样对视着,恍惚中不知过了多久,娘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床边,直到我进门她才清醒过来。”
“以后,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娘开始越来越频繁的说到妹妹。她总说妹妹就在她身边,在笑,在哭,在吃饭,在睡觉。到了后来,她竟然真的像在照顾一个婴儿一样。我们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娘有些精神失常了。可是她并不糊涂,除了每天不停的告诉我们小妹妹在她身边之外,别的一切如常。家里依旧整洁,饭菜依旧可口。”
“一天中午,正在吃饭的娘突然用手捂着肚子说肚子疼。我们急急忙忙把她送到医院,经过检查,她患上了胆囊炎……”说到这里,老太太突然打断了他:“你也有胆囊炎!这不会是遗传吧?”老大爷点点头:“没听说过这个病遗传,不过因为我娘的事,所以那次手术我一直顾虑重重。”老太太不说话了,老大爷继续讲下去。
“要是按现在的医疗技术,我娘像我一样切除胆囊就没事了,可是在当时医疗条件落后,咱们市的医院根本没有那种技术,我也忘了医院给了个什么结论,就那么治着。住了半个月的院,我娘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了。我娘每天都在呕吐、发烧,可她还是不停地念叨我的小妹妹,不停地说小妹妹就在她身边玩,还说小妹妹可爱。”
“有个来探病的亲戚悄悄跟我说我娘是不是被鬼缠上了。可是那个时候我们几个兄妹都年轻,对这个都不信。还说那个亲戚宣扬封建迷信。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娘的病越来越重,最后连床都起不来了,医院下了病危通知。我们是抬着娘离开的医院。”
“回到家能有什么办法,就是等死。娘有时候疼得捂着肚子打滚,可是一家人干看着无可奈何。我到现在还能清楚地记起那个晚上。因为长时间吃不下东西,娘瘦得皮包骨头。她靠在枕头上虚弱地躺着。似乎已经知道自己不行了,她吃力地把我们都叫到她跟前,一个一个的挨着嘱咐我们。到了夜里十点,她已经神志不清了,我们兄弟都没走。只听她念叨着:‘孩子,别闹了,娘知道你苦,苦了十几年了。娘这就陪你去,咱还去那片麦地。咱娘俩儿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啊!’反复念叨了几句,娘就安静地走了。”
“就在这时,在这漆黑的夜里,我似乎又一次听见了婴儿的哭声……”
良久良久,车厢里还是静悄悄的,半个车厢的人都被这凄惨又神秘的故事吸引住了,人们还在回味,还在感叹。这时,老大爷才注意到我们都在听他的故事,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唉!人老了,话多!”老太太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别想了,都过去了。”
车厢里又恢复了嘈杂,这时,广播里已经开始播报,列车的终点站郑州已经到了。我和馨下了车。出站的时候,我又一次看见了那对老夫妻。他们正相互扶持着,一步一步走向远处,看着他们的背影,我不由的默默感谢他们讲述了这个神奇的故事,祝福他们永远幸福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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