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乃将身世作仇雠 6

　　

　　过得三四日，沈修篁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稍加调整幻境难度，将明光与秦齐景先后送出，他与薛湘灵自然也在幻境外等候，装作同样闯不过秘境。

　　明光被迫出境后，兴致盎然地对沈修篁二人说道：“此秘境果然是个历练的好去处，纵然在境中不敌，亦可自行逃出，不会伤及性命。不知你们是否愿意将此处开放与宗门弟子历练？”

　　照他们对外的说法，秘境是薛湘灵的师父传下，她应当更了解情况，遂便由她答道：“掌门有言，自然不无不可。但此秘境实则不大，若大批弟子涌入，成群结伴同行，便失去历练的意义。因此我认为，不妨将入秘境历练作为宗门比试的奖励之一，掌门以为如何？”

　　明光颔首道：“也好。”

　　此事议定，明光与沈修篁先行离去，薛湘灵则留在原地继续等待秦齐景。不两日，秦齐景出境，他亦未曾察觉端倪，只同样感慨秘境神奇。

　　薛湘灵认为沈修篁言之有理，她在秦齐景身边帮不上什么忙，由于她与秦氏仇怨之故，秦齐景对她不可能十分信任，许多机密要事她不得而知，做不成间谍细作，不如潜心修炼，提升修为。凡人身手再好，也不可能以一敌百，修士却不同，通常而言，两境修为间差距如同天堑，一名金丹修士举手间便可匹敌百位筑基。

　　因此她对秦齐景说道：“我打算留在秘境中闭关。”

　　倘若不深入秘境，这里确实是极佳的闭关之所，但无论是明光，还是秦齐景，都不曾有此念头，前者放不下紫清派，后者更有心扶植秦氏争夺天下。但薛湘灵作此打算，他反倒松了口气，她与秦氏的矛盾非一朝一夕能够调和，他不欲为此与她屡起争执，彻底离心，但也不能遂她心意改造秦系，她选择在此闭关，不问世事，倒是再好不过。

　　“秦安邦下野之事，希望你言而有信。”她故意补了一句说道。

　　秦齐景自然允诺，且关照道：“若你需要丹药、符箓之类，只须传讯回来，我便会遣弟子送去。”

　　除剑典《和光同尘》之外，沈修篁还将三剑中的承影、宵练以及幻境信物交与她使用。

　　三剑者，曾为殷商天子所藏，因而称为商天子三剑。

　　上者含光，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中者承影，将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际，北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识其状。其所触也，窃窃然有声，经物而物不疾也。下者宵练，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其触物也　,　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

　　倒不是沈修篁不愿意将含光交与她，只不过以她目前近乎于无的剑道，根本无法察觉含光的存在。且三剑道意循序渐进，由浅及深，由表及里，沈修篁当初亦是以宵练入道。

　　通常而言，剑修从修习剑术而始，若能化灵气为剑气便算是入道，领悟剑意，破碎瓶颈，是为筑基。薛湘灵如今已然筑基，虽然并未按照法修的功法修炼，但只要明白其原理，便可以施展术法，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释放出哪怕一丝剑气，更别说剑意了。

　　沈修篁认为其根本原因还在于依循剑修功法修炼时，除引气入体化为灵力之外，还对引入的灵气进行了锤炼，锤炼后的灵力比普通灵力多了一种“意志之力”。在炼气期，锤炼的方式只有修炼剑术，在练剑的过程中磨砺意志力，让周身灵力皆为意志所渗透中。而在筑基之后，剑意已存于身心，亦与灵力浑然一体，再无须刻意锤炼灵力。这时，剑修修炼剑术的目的不再是磨砺剑气，而变为锤炼剑意。

　　而从两人在紫清派藏书阁观摩过的法修功法来看，虽然纯粹的灵力亦能够施展法术，但若照功法修炼，法修的灵力应当蕴含“法则之力”。然而法则与意志又不同，意志为主观，法则却是客观，而在客观条件下，只有相对真理没有绝对真理，因此法修对法则的认识是必须不断调整、不断升华的，一旦固步自封，便功无寸进，甚至发觉现实与自己认知彻底相悖，不可置信之下走火入魔、爆体而亡亦不无可能。为了规避这种风险，法修在前期修炼“法则之力”时，往往流于其表，对于事物与规律的认识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这便无须颠覆过往认知。反正只要知道原理与运行方式，便能施展法术，且不深入探究，修为进境反倒更快。这也是同境界下，寻常法修不敌剑修的原因。

　　虽然薛湘灵汲取神识中青莲之灵气修炼，使得一身灵力极为精纯，但由于她未曾按照系统的功法修炼，对于事物与规律的认识仅仅停留在认知与利用层面上，并未能够将其融入真元当中，因此体内灵力并无“法则之力”。这对她如今修炼剑道反倒是好事，她无须废基重修。

　　与从肉体凡胎入道的剑修相比，已然筑基的她更易于习得剑术、领悟剑意，但相对地，寻常剑修最初的意志力来自于刻苦不迭的剑术修炼，轻易便能精通剑术反而不利于磨砺意志。

　　因此她没有按部就班地习练剑招，而是选择在战斗中磨练剑术，没有什么能比生死一线更考验意志的了。

　　《和光同尘》与商天子三剑一脉相承，其基础剑术正如宵练之剑一般，着重于“疾”，至快、至轻，也至利。

　　修炼“疾”之剑术，自然要与“疾”者比“疾”，与笨重者比“疾”，除空感自得之外，根本一无所获。

　　纵然她已将剑术烂熟于心，骤然对阵强敌，依旧几乎下意识地施展术法。这一瞬间的强行扭转，对方疾速冲击挟带的劲风已然逼至面前，若不躲闪，势必被为其所伤。

　　作为剑修并非不能闪避，避其锋芒亦是一种战术，但此刻的她不能退避，这是她修炼剑道、磨砺意志的开始，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这一开头便躲躲闪闪，便再难以提起十足的勇气。

　　灵豹的疾速是凶戾、是勇猛，而她迎之而上的疾并不与它硬碰硬，要轻、要快，极致精妙，如趋于无，过而不察。

　　一人一兽迎面撞上，她与灵豹的血盆大口擦身而过，却被狠厉的劲风冲击致肺腑移位，口溢鲜血，而灵豹却似乎毫发无损，长尾一甩，向她打来。

　　然而长尾未至，灵豹便“嗷”的一声痛叫，它的尾巴一甩之下竟齐根断裂，被甩飞而去。这自然不可能是它自己用力过猛的原因，而是方才双方擦过的瞬间，它的尾巴已被薛湘灵悄无声息地切断，它却一无所觉，甚至直至甩尾之时，方才有所反应。

　　然而薛湘灵深切地知道，这还远远不够，断其尾的是宵练，疾速精妙的只是她的身法，皆非剑气。若是剑气，可穿过灵豹之劲风而毫发不伤，在它无知无觉中断其咽喉，一招之间瞬息毙命。而只有身法与剑术的薛湘灵杀灵豹用了十招，且受伤不轻。

　　万事皆无一蹴而就的道理，她倒也并不失望，调息疗伤之后，马不停蹄地投入到下一场战斗中去。

　　角马体态硕大，不比灵豹凶悍，但更具拔山倒树之冲劲。其所过之处，罡风烈烈，地动山摇。与其对敌，薛湘灵应付得更为辛苦，没有剑气护身，仅凭身法与剑术在碎石裂土、强悍劲风之间寻找着它的破绽。她只有疾而更疾，至少必须比角马更疾，否则毫无胜算。

　　论排场，角马比灵豹更为来势汹汹，实则却不比灵豹更难对付，十招之内，它四足被削断，空余哀嚎之力，唯有坐以待毙。

　　灵豹、角马之快常伴其声势，凶戾、威猛、强悍，此与薛湘灵所修剑意相悖，她自可以疾破之，然其后对敌之羚、鱼、燕、隼，由轻巧敏捷而至神出鬼没，攻势诡谲，防不胜防。若在正常情况下，薛湘灵绝对不会选择与之较疾，但现如今，她的目的不是战胜它们，而是要比它们更快、更轻、更神出鬼没。

　　她强迫自己忘掉一切，全身心灌注于锤炼剑气、领悟剑意之上，不知倒下过几次又站起来，亦不知战败了几个对手，终于在浴血奋战间剑气如虹，喷涌而出。

　　剑气突如其来，无声无息间令对方瞬间毙命，而她也由于伤重跌落在地。若非她是筑基修士，以她这种不要命的锻炼之法，早已死了不知几次。

　　然而修炼出剑气仅是剑道入道之始，纵然以她筑基期的修为，剑气一出便成气候，但只要尚未领悟剑意，她的筑基修为便仅仅是空有修为，而不能成为实力，亦无法再有所进境。

　　当初沈修篁停留在炼气大圆满，未能筑基，并非是他未能领悟剑意，而是因其意志力未能达到筑基的要求，因此他选择在战斗中筑基。而今薛湘灵在无日无夜、浑然忘我的战斗中已然将意志磨砺得锋锐凛冽，领悟剑意不必再继续战斗，还以明心见性为上。

　　事实上，剑意来源于剑术，一个练剑千日，身经百战之人，顿悟或许只在一瞬之间。而她如今，心有所感，与领悟剑意不过一线之隔。她取出承影。宵练至轻至薄，却依旧存在实体，而承影却是唯有一道淡然之影，望之有影，触而无物。

　　她以“疾”入道，所修之道却并非仅止于“疾”，实则是有无、虚实之道，和光同尘者，泯然无迹，又无处不在。知晓道理容易，但唯有领悟于元神、贯彻于真元才称得上剑意。

　　她握住承影，立于原地，仿若一座雕像，不知时日之逝。渐渐地，一直笼罩她周身的凛然剑气发生变化，越发轻淡，恍似虚影，最后终归泯于无。

　　两年后，薛湘灵的修炼告一段落，自幻境而出时，意料之中地收到了沈修篁的传讯。当初他们说好，他每隔半年便会给她传信一次，使她不至于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

　　第一封信，在他的授意下，繁霜渐渐向秦齐景透出只言片语，令其对他的血缘起疑。而明光对他这个“徒孙”极为爱重，可谓予取予求，比当年培养亲传弟子更甚，于是秦齐景疑心愈重。

　　末尾附诗半首，彼采葛兮，彼采萧兮，彼采艾兮。

　　她没想到他竟还会附诗，脸颊微红，嘀咕了一句：“写又不写完，嫌酸就别寄来啊。”

　　第二封信，秦齐景终于忍不住窃取沈修篁的血液，亲自进行亲缘鉴定，结果自然如他所疑。他震怒之下，逼问于繁霜，繁霜知事情败露，便顺水推舟告诉他自己与明光的首尾，还叫嚣道只要明光在，他永远动不得她。秦齐景一气之下，差点要将繁霜毙命当场。繁霜早有准备，自然不会轻易为他所杀。而秦齐景亦不愧心机深沉之辈，很快收了手，并未闹出什么动静来。

　　信尾诗曰：喓喓草虫，趯趯阜螽；陟彼南山，言采其蕨；陟彼南山，言采其薇。

　　这回她算是笃定了，他没有将诗写完不是出于情趣，而是因为也觉得肉麻，下不了笔罢了，不免好笑。

　　第三封信，从秦齐景得知真相起，便开始有心布置篡位之计，但还不至于对明光下杀手。而只要他无意杀明光，以明光对他的师徒情谊与愧疚之意，断不会对他下手。紫清派门派大比上，沈修篁主动请秦齐景赐教，并称此战过后，无论输赢，再不计较沈鹤之事，令秦齐景难以推脱。比试时，他故意以沈鹤所修剑典《无锋》上之剑招对敌，即便只是徒有其表，依旧令秦齐景厌恶而愤恨，抑制不住杀心显露。沈修篁假作难以抵挡而受伤，引得明光不得不出手相救，并责备秦齐景虎毒不食子，下手太重。

　　末尾附诗：有一流涧水，虽则你的明艳，在过路时点染了他的空灵，使他惊醒，将你的倩影抱紧。他抱紧的是绵密的忧愁，因为美不能在风光中静止；他要，你已飞渡万重的山头，去更阔大的湖海投射影子！

　　这回的诗比较摩登，出自于徐大才子前不久才发行的诗集，就连薛湘灵也没有看过，暗自腹诽，或许养伤的人比较有闲情逸致罢。

　　按照他传信的频率，距离下一封信应当还有半个月，薛湘灵打算先回紫清派，从他信中所述进展来看，秦齐景与明光之间的矛盾将要彻底爆发，无论是秦齐景，还是沈修篁，都正当用人之际。而且，负伤之事他虽一言带过，但能让明光不得不出手阻止，他必然受伤不轻。即使过了这般久，他或许已然痊愈，但她也不可能全然放心。　　


　　(https://www.tyvxw.cc/ty51626/1885868.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