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
“报，长丰村没有发现妖物踪迹。”
“报，小溪村没有发现妖物踪迹。”
“报，……”
随着派往各村的探子陆续回报，对于妖物的踪迹便有大致把握。其实也不难分析，除却坎山村和上林村背靠深山密林，其余六村大多地势平坦，只有一些小山头，不足以让一众妖物藏身。
但为了稳妥起见，刘县尉还是令人到各个村子打探，顺带给村子作个提醒。
现下时间尚早，太阳不过刚跃上地平线，刘县尉思忖道：“出发上林村！”
在坎山村和上林村之间，上林村相对容易排查清楚，而且他另有计较。
对于行军打仗，制定方略，张君嵋几人都不熟悉，便任由刘县尉发号指令。
刘县尉是边军退下来的老兵，因着年纪大了些，也攒了些许军工，上头体恤，便让他回乡里领个差使。因而行军打仗的本事不差。
一行人来到上林村，只见到处残檐断瓦，横尸遍地，而且尸身大多不完整，缺胳膊的、少腿的、剜心的、无头的都有，让人惨不忍睹。
张君嵋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惨烈的场面，脸色不由有些发白，恶心感也随之而来。但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睁大了眼睛看着。
一旁的祁子玉见了劝道：“难受就别看了。”
张君嵋使劲吞咽道：“不，我要看。”
祁子玉便没再多言，这种场面他也没见过，但也就让他觉得有点恶心，并没有太大的触动。
他以为张君嵋是个女孩子，见不得这种场面。
张君嵋确实见不得这种场面，这种生命随意受到威胁、没有保障的场面。
这就是在这个世界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悲哀。
她深切地感受到了。
县令吴升派有捕快和召集的壮丁来收敛，倒也不用张君嵋他们动作，他们要做的是抓紧找到一众妖物，将他们打杀殆尽！
“妖怪该死！！”
听闻要前去杀妖，一众士兵多少有些忐忑，特别是出动了这么多人。但此刻，他们心里都憋着一股气，一股誓要发作出来的气。
见此，刘县尉暗自点头。
保宁县承平日久，士兵的操练不过平平，实战更是谈不上。若是心气也没了，那这妖也不用剿了。
“搜山！”刘县尉声势洪亮道。
军心可用，士兵们迅速分成五队。一队留在原地随时支援，其余四队上山搜查，盛景四人各随一队。
上林村背靠的深山名叫泉岩山，泉岩山山高险峻，越往上越难攀爬。
是以得分作两部分排查，以山腰为界限，山腰以上则由李老头和张君嵋两人负责。
随着众人进入泉岩山，顿时惊动林中飞鸟，山中野兽。
“李叔，你说好端端地妖怪为什么要袭击村子？”张君嵋想不明白。
李老头道：“妖怪吃人，哪里需要理由。不过，此事确实蹊跷，朝廷近年虽不怎么太平，但尚能掌控局面，特别是陛下重用镇异司之后。”
“既然还敢做这等行径，怕不是背后有人撑腰。说来此事明显是有组织的有计划的，就是不知道这背后之人在谋划什么。”
“这世道，难啊。”
张君嵋不由沉默，本来想问就没人管吗？但想来又觉得可笑。
李老头宽慰道：“别想那么多，做好我们能做的就行。”
张君嵋点头。
而后两人一路无话，专心排查山中各处。
路上有遇到三两个将要化妖的动物，两人随手解决了。一般情况下或许就算了，眼下却是宁可杀错，不能放过。只能说它们时运不济。
张君嵋没有心里负担，若说滥杀无辜，那三个村子的人又何尝不无辜呢。
及至遇到了一群猴子，两人行进的脚步才停了下来。
不多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猴子被群猴簇拥着走了出来，他声音沙哑又带着几分尖锐道：“不知两位到我这猴果林有何贵干？”
猴子数目众多，不适宜硬拼，李老头便开口道：“你可知昨晚上林村被妖物覆灭一事？”
老猴道：“老猴子听说了，不过与我猴果林无关。”
“你一句无关就想推脱过去？！”李老头身子站直，气势勃发，尽显高深修为。
顿时引得群猴吱吱大叫，既是害怕，又是龇牙咧嘴。
老猴止住了它们，看着张君嵋两人，眼中闪过忌惮，而后叹道：“你待如何？真要逼急了我，大不了两败俱伤。”
李老头见好就收：“你可知道他们的行踪？”
老猴道：“他们不在泉岩山上，至于去了哪里，我却是不知。”
李老头却是没那么好糊弄：“你当真不知，还是假装不知？！”
“我并没有碰上他们，只是听手底下的小子们说，里头有一头黑皮野猪精，他原在巴喀山脉外围修行。”
“那山里可有其他妖孽跟着为非作歹？”
老猴沉默了一会，道：“有几个，不过都跟着离开了。”
李老头冷笑：“就没邀请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老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老了，舍不得这里，也舍不得它们。”
“可算说了实话。你们这些妖物当真是野性难训，难得开悟不思好生修行，非要行邪门歪道，嗜血吞灵，急功近利，自毁前程。”李老头被气到了。
老猴苦笑道：“人类天然近道，又怎么知我妖类修行艰难。”
话到这里，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无论如何分辨，各有立场，也就谈不上相互认同。
李老头作出决定：“你虽然没有参与，但你知情不报，亦是大罪。”
老猴没有辩解，以人类的立场来说，他确实有罪，眼下形势比猴强，他也只好认下：“我愿奉上百斤猴儿酒。”
“不够。”
“一百五十斤，再多也没有了。”
李老头道：“除此之外，你还需要帮忙留意泉岩山上下，一旦发现他们的踪迹或其他消息，当立刻来报。”
老猴没有说话。
李老头继续道：“你若不肯，我便召集人手平了你这猴果林，相信你也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老猴最终无奈点了点头。
李老头告诫道：“你若是敢不作为，我镇异司绝不放过这泉岩山上的一只猴子。”
而后两人继续向上查探，对于老猴的话，他们自然没有全信。
往上寻到了几处妖窟，洞中早已没了妖迹，想来就是老猴所说的跟着走的几个妖怪的巢穴。
下半晌，查探完的两人各扛着一串葫芦下山，葫芦里装的是老猴给的一百五十斤的猴头酒。
盛景他们也都查探完毕，除却庄杰那队击毙了一头虎妖之外，另外三人都没发现成气候的妖怪。想来是见机不对，早早跑了。
见着两人，盛景道：“怎么摘这么多葫芦？”
张君嵋坏笑地拔掉塞子，顿时一股浓郁的酒香味溢出，勾人口鼻，引得几人垂涎不已，然后又快速把塞子盖好。
“哪来的好酒？”这会开口的是雷涛。
张君嵋把老猴的事说一遍，而后道：“这酒现在不能喝，等庆功再喝。”
雷涛虽恨不得当下来上一葫芦，但这话他爱听，当即喝道：“好！庆功再喝！”
一百五十斤的果酒分了一百斤给刘县尉他们，尚未开战就得了庆功酒，更是鼓舞士气。
于是休息了一会，众人又开始赶路，赶往坎山村。
到了坎山村，同样到处都是残檐断壁，而且破坏程度更严重，因为尸体都收敛好了，所以没上林村的冲击那么大，但也四处可见血迹斑斑。
临近日暮，不好摸黑上山，于是刘县尉在村外寻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下令扎营。
没一会，有探查的士兵领来了一个人，那人一见张君嵋他们就大喊：“大人，三小姐，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娘子啊，我娘子没死。”
这人正是杨林川，差役召集壮丁来坎山村收敛时，也叫上了幸存的三人。收敛完后另外两个跟着回去了，只有杨林川不肯听劝，执意要留下来，因为他没找到自家娘子的尸体，他还抱有一线希望。
张君嵋道：“你怎么知道你娘子没死？”
杨林川立刻道：“我娘子不会死的，我都找过了，里头没有我娘子的尸体，她没有死。”
看他邋遢的模样，配合这言语，八成是接受不了现实而偏执了。
尽管不忍，张君嵋还是道：“袭村的是妖怪，而妖怪吃人。”
杨林川等到现在就是为了等张君嵋他们来救人，没想到也被否认了。
他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不会的，不会的，我娘子一定还活着。”
不知道是在回答张君嵋，还是在肯定自己的想法。
“我要去找她，对，去找她。”他喃喃自语，转身要走。
张君嵋一个手刀将人砍晕，然后让人把他带下去好生安顿，道：“他要是醒了还这样，就再把他弄晕。”
看着晕倒的杨林川脸上满是憔悴，眉头始终萦绕一股化不开的哀愁。张君嵋叹了口气，目前也只能先这样了。等他什么时候接受现实，才能慢慢开导，眼下不管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祁子玉道：“师妹倒是好心肠。”
张君嵋叹道：“都是可怜人，能帮上一点就一点吧。”
夜幕降临，周遭开始变得寂静。
营帐外，篝火旁，张君嵋凝视着夜空，今晚的月亮很圆，且有群星拱卫。
她一时有些想家了，想到了爷爷，想到了小时候，那会爸妈还没离婚，也没有无休止的争吵，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张君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她已经很用力地把这些回忆遗忘，却怎么都抹除不掉。
每每想起，都会让她觉得自己软弱。
明明她和爷爷一起生活也很开心的，但自己在不觉间还是变得有些敏感。生活中的一些小挫折，时常也会把自己弄得辗转反侧，甚至有些愤世嫉俗了。
“你说，人是不是很奇怪？”
“？”一同守夜的盛景不明所以。
张君嵋看他迷糊的样子，顿觉好笑，笑过后问道：“说起来，一直没聊过你师傅，他是个怎样的人啊？”
盛景闻言不禁回忆起和师傅相处的往昔，他笑道：“他就是一个抠搜的老头，一点花销都要计较半天。”
张君嵋道：“你也很不错。”
盛景思考了一会才转过弯来，张君嵋是在调侃他小气，便没好气道：“我那是节俭。”
话说出口，他顿时愣住了。
每当他抱怨老头子小气的时候，老头子也常说这句话。
“其实，他对我挺好的，虽然凡事爱计较，但从不短我修行资源。”
‘臭小子，看什么看，还不拿去抓紧修行。一点长进都没有，是想让我在同道面前丢脸吗？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不省心徒弟。还有，别忘了这都是要还的，每一笔老头子我可都记着呢。’
盛景低喃道：“我欠的债还没还呢。”
张君嵋没听清他的低语，又问道：“那你爹娘呢？”
细细想来，她和盛景竟有些相像，一些话便问了出口。
盛景沉默了一会，道：“不记得了，那时我还小，只记得当时家里很穷，穷到揭不开锅，他们便把我卖了，卖给了我师傅。”
“抱歉。”
“没事，我没什么好伤心的。”
“那你恨他们吗？”
盛景摇头：“他们卖我，也是为了找条活路。为他们自己，也为了我。”而后，他看了眼张君嵋道：“人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又何必想那么多，自寻烦恼。”
张君嵋一愣，笑道：“小景长大了。”
盛景翻白眼道：“我本来就比你大，你这没大没小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
张君嵋道：“这可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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