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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受罚(三)


林潜冷哼一声站起来,扫了底下人一眼,手指点着她们道:“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容筝容瑾到祠堂跪着去,我不发话不能起来,谁若敢去送吃食,不必顾什么体面,一块儿陪着跪去!”说罢他长袖一甩,大步往外走。

容瑾疑惑地望着林潜的背影,心道这老爹该不会是看容筝一人跪祠堂太孤单,所以发配自己过去陪着罢,方才不是已经相信她的解释了么?

还是说爹爹为了平息大家伙儿的怒气,不得不将她送进去?也是,她让太太、婶婶和陈姨娘都下不来台,不罚她罚谁?容瑾只能长叹一声,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犯了众怒了!

太太、陈姨娘、梅姨娘等人都上前去劝,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总之是没劝成,反惹得林潜更烦躁,最后索性连晚饭也让端到书房里用了。

容瑾与容筝被几个婆子拉到著存堂。重檐叠峦,黛瓦朱墙,正上方挂的是林潜手书的鎏金牌匾,夜色下的著存堂是一头大张着口的巨兽,尤显森严。

二人入内,并排跪在蒲团上,容筝已经泪流满面,时不时对着祖宗牌位吸一吸鼻子,她十三岁后,这还是头一回被罚跪呢!

容瑾倒是无所谓,她这半年不知被孟妈妈罚过多少回了,跪祖宗而已嘛,小事一桩,于是她没事儿人一般细细数着七八排宝塔状的排位,最后数清楚这儿拢共供了五十二位祖宗,突然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容瑾面色一红,不好意思地抚了抚肚子,回头望了眼两个就站在她们身后的婆子,见她们脸拉的老长,让她们送饭的事儿到底没敢说出口。

容筝白了容瑾一眼,仿佛在笑话她:你个傻子,都跪在这儿了,什么面子都丢尽了,你还想着吃?

容瑾回她一眼,乖乖巧巧的,仿佛在说:怎么了,这不跪得好好儿的吗?其实她想说:你才是个傻子,跪都跪了,还有什么可哭的,况且是你自个儿作孽,跑爹爹面前自曝,谁也救不了你啊!

于是骄傲惯了的容筝继续默默掉泪,没心没肺的容瑾为了忘记饥饿,额头顶在蒲团上呼呼大睡……

身后那两个婆子对容瑾的表现咋舌,二人互看一眼,既没管容瑾,也没劝容清,只定定站着,稳如泰山。

而此时,因担忧女儿饿着,亲自前来送饭的陈姨娘被挡在祠堂外,同守门的两小厮费了老半日嘴皮子,可人家说奉了老爷的命,不敢让姨娘进去,送饭菜也不成,毕竟里头守着的可是春晖院的两婆子。

陈姨娘没法子,只得转头去了林潜的秋和斋。

陈姨娘向来不是个温柔性子,一进门便把不高兴都做在脸上,帕子往林潜身上一丢,似嗔似怒,“筝儿都这般大了,你还罚她跪祠堂,哪有你这样做爹的?”

朱氏和陈姨娘都不是好性儿,可一个是真严肃,一个是小女儿家的撒娇,林潜就偏爱这一套,反倒不喜欢梅姨娘那样温柔小意的,他抓住落在自己身上的绣鸳鸯戏水的帕子,放下书,面上却故作严肃道:“今儿这罚是重了,可我也是为了叫她记住,以后这睿王妃能不沾染便不沾染,还有你这个做娘的,也得好好儿管教女儿,不然以后她还不知惹出什么祸事来。”

陈姨娘不以为然,走到紫檀木雕秋水海棠的书案前,纤纤玉指捻住林潜手里的帕子,一抽,捏在手里把玩,“说得那睿王妃洪水猛兽一般,怎的筝儿就不能同她亲近了?”

林潜只觉得自己的心肝儿是那帕子,被她捏在手里,原本想要好好说教一番的,现下神色终于软下来,拉她坐在一旁的圈椅里,温和着将这睿王不得圣上喜爱,与他结亲无异于自毁前程的道理同她一一说来,末了还加了句:“所以我这是恨铁不成钢,容瑾一个从未出过家门的都明白的道理,怎的容筝这个做姐姐的反倒不明白。”

当然这些道理不能当着方才这么多人的面说,只能私下提点。

陈姨娘这下才明白了,立即表示自己会好好教女儿,但现下人也罚了,该叫回来了,回头冻着了可不好。林潜于是立即派人去祠堂传话了。

陈姨娘娘家是做生意的,自小长在市井,听得最多的也就是些家长里短,后来家里富裕了,她便拘在内宅,至多做做女红对对账本,家国大事知道得少,甚至字也识得不多。

从前她不觉着有什么,经此一事,她才发觉自己只督促着容筝学习算账管家这些都还不够,只是有些事她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再如何,也比不上自小生在官宦世家的太太较官场上的人情世故懂得多。

林潜书房在主屋东向,西边是朱氏的春晖堂,是以陈姨娘上秋和斋,而后林潜便被勾着去了锁春居的事儿孔妈妈立即便禀报给了朱氏。

朱氏正与容清说着话,陡然听了这一句,一向风轻云淡的面孔也微微扭曲,讽刺道:“她也就只会这一手了!”说罢瞄了眼容清,立即换上一副严母神色,告诫道:“陈姨娘也只有这点子小手段,连带着容筝也是个没头脑的,可我没想到四丫头年纪小,却有如此见地,瞧她方才说的话,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错,还晓得提醒容筝莫要接近睿王妃,可见她先前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容清微微颔首,“可四妹妹也没坏心,大姐动不动说她傻,她还提醒大姐,可见她心地是真好。”

也正是因着这点,朱氏才能允她在这内宅里活得好好的,不然就不会同意将她留下来了。她现在很后悔当初允许周姨娘为养在外头的容瑾请夫子请教引妈妈,把她养出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朱氏并不十分善妒,庶女们高嫁她不是不允,只是高得高得懂事,若要同嫡女争,骑到嫡女头上,那她也绝不会手软。

朱氏看着容清,突然问:“那程家哥儿你瞧着如何?”

“纠纠武夫,”容清漫不经心地将天青色丝帕展开又收拢。

容清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随即却又蹙起眉头,她心里也纠结,程宗纶这孩子看着其实不像他爹似的匪气,却是要模样有模样,要人才有人才,她方才也险些动摇了,可女儿看不上,那就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想着还是送进宫去好,于是她又开始探口风:“那进宫……”

朱氏话未出口,容清便抬手捂口,优雅地打了个哈欠,朱氏瞧了眼黄花梨木案上摆的那西洋钟,鹰嘴粗指针正指着九,于是她不再闲谈了,将一早理好的几本书交给她,让清影打灯笼送她回自己院子去……

容清走后朱氏又独自坐在房里许久,回想着这些日子容瑾的一举一动。每日府上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她这个主母料理,她没空与个庶女斗法,况且她也不屑为难个庶女,不过她也得拿出主母的威势来,容瑾不懂事想跟容清争,方才在老爷面前又驳斥长辈,不打压打压想是不知自己是谁了!

于是次日,朱氏便遣人给红袖带信,传她过春晖院说话。

红袖汇报了倚梅院近况,经过上回那一通闹腾,院里消停了,再没出过乱子。

朱氏见没缝可钻,忽想起寿宴上容瑾打赏那戏子一百两银子的事儿。可红袖回说自己如今再不能碰容瑾的箱笼,不晓得她有什么体己,不过她的衣裳首饰都还是当初太太给置办的,一支钗子也没添过,就连脂粉也是用的公中发下来的,日子十分清贫。

这话朱氏可不信,只当她是隐藏得深,毕竟当初周姨娘得宠时林潜赏了她好些东西,绝不可能临死时连像样的首饰都寻不见,定是偷偷送出府给了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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