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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说亲


上元节一过,新年的氛围彻底淡了,千篇一律的日子又来了,好不容易回了温,一月底几场阴雨过后又冷了回去。

督察院这年开得不大好,据说当初两淮那十五万两饷银的贪污案已有了眉目,两年前的巡盐御史便牵涉其中。

那巡盐御史是左都御史徐大人亲自任命的,去岁便已致仕回了老家,年前被刑部提审了,同提审的还有当年同去的一钦差赵赫,他眼下是户部当红的左侍郎。

因着那贪污的巡盐御史是督查院的一把手徐御史向圣上举荐的,圣上自然迁怒,半月前将其召进宫去申斥了一顿。

于是徐御史决意自查,眼下督察院中人人自危,徐御史领着几个心腹明面上私下里已将几位大人送入刑狱,渐渐甚至演变成内斗,从不站队的林潜被两边拉扯,左右为难。

自然,此事也波及户部,户部主事林仲进来也不好过,早出晚归,每日都黑着一张脸回来。

府上两位顶梁柱焦头烂额,可丝毫不影响正铎等人吃酒享乐。

眼下他仍常去千红窟,只不过为了面上好看,夜间都回府住,陈姨娘只当他悔改了,又见他近日常往有司衙门去,便当他为了新开的赌坊文书奔走,当他已务正业,于是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终于禁不住答应拿出自己全部的体己——五万两银子,助他开赌坊。

赌坊开张之后,生意居然十分红火,正铎愈加信任沈阔,随后,他甚至从容筝那儿再借了二万两银子投入,如此便占了千金坊五成的股!

他如今一日中有半日泡在赌坊,大半精力都放在赌坊这头,有时也赌上两把,更多时候仅是看着。

而容瑾这儿却烦闷得很,一则陈姨娘时不时便来找她的茬儿,二则府上适婚之人只剩下她和容与。

一家子女眷的眼睛都盯着她们俩儿。老太太近来常邀旧时老姐妹过府,自然,总要带上一个二个孙儿,又或是朱氏领着她们去吃席,任由她们被众位夫人打量挑选。

容瑾身心俱疲。

“小姐,秋昙传话来,说太太让您预备好,去明日苏府的春日宴,”红袖撩了翠萝帘子进门,禀报道。

容瑾正用着猕猴桃馅儿的圆子,忽的白玉勺落回碗里,口中的果香味儿也不香了,容瑾唉叹一声,摁着额角道:“你去回了她,便说我今儿头疼,恐怕不能去了。”

不知是林潜给朱氏下了死命令,还是朱氏看不得容瑾在府上,想早早送她出门子。总之,一向不喜场面逢迎的朱氏,眼下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家也领着容瑾和容与去凑热闹,就这几日便已排满了。

红袖面露难色,提醒道:“小姐,上回您也说您头疼。”

“那就说我犯恶心,没胃口,正躺床上起不来呢!”才一大碗圆子下肚的容瑾丝毫不觉尴尬,睁着眼睛说瞎话。

红袖瞥了眼那琉璃盏中剩下的最后一个圆子,神情古怪地望着容瑾,“小姐,上上回您便是说您没胃口,没精神。”

容瑾一口气泄了个干净,又长叹一声,拿起白绸巾子擦擦手,忽而灵光一闪,道:“前儿婶婶不是请我明日去她那儿坐坐么?那时我应下了来着。”

红袖盯着容瑾好一会儿,才走出去回话了。

容瑾往常有多不喜欢李氏,眼下为了避开出门,都愿意去听风院喝茶了,可见实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其实,李氏请她过去也无非为了给她说亲,前几日在万寿堂她便念起户部尚书之庶子,说此人文韬武略,又气度不凡,与容瑾正相配。

容瑾虽也不喜李氏,可到底是长辈,三番四次来请,若再不去,岂不要被她说小小年纪便在长辈面前拿乔?

次日,容瑾早起时,春风还夹杂着寒意,容瑾坐在镜台前描眉,雀儿为她绾了个螺髻,簪上三两支银的金的珠花步摇,而后将青花抱月瓶中一朵还盛着水露的腊梅摘下来,别在发髻一侧。

接着雀儿服侍她穿上月白色缎织团花有水夹袄,松鼠坎肩一披,再用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掐了腰、配上一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简直天上掉下来的仙女。

容瑾装扮好了,便起身出门往李氏院里去。

穿过春熙院,行过角门往听风院走,先入眼的是一座假山,作为屏障阻断院内的景象,从右侧小径一路往里,景色豁然开朗,亭台楼阁,竹林水榭不绝,大风掠过,竹林绿浪汹涌。

这与旧式古板的重霄院简直判若两府,一个是四合院样式,一个是园林样式,二叔可真会享受呵!怨不得去岁正则娶妻时修葺园子花了几万两银子,原来都用在西院了。

有婢子为容瑾引路,穿过环廊花坞,便到了听风院正厅——秋弥阁。

“四姑娘来了?”李氏迎过来,她今儿一身簇新的铁锈红流彩暗花褙子,簪金戴银,好不鲜亮,不像家常打扮,倒像要见贵客。

容瑾心里一咯噔,心道待会儿该不会还有人过来罢?

“站着做什么?快进来坐呀!”李氏极殷勤地拉了容瑾的手进门,呵呵呵地笑着,那笑声像个爷们儿一般响亮。

容瑾用绣水仙的洋绉帕子半掩着面,尴尬陪着笑,缓缓将自己的手从李氏手中抽了出来。

“婶婶今儿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么?”容瑾在黄花梨藤椅上端端坐了。

她四下扫一眼,屋里除了两个侍茶的婢子,再无其他了。可怪的是,那两个粉衣婢子目光不住往黄花梨玻璃彩绘牡丹如意花样大屏风后头瞟。

“没什么事儿便不能喊你来坐坐呀?”

容瑾笑得愈发尴尬了,毕竟这是在外人面前说她是没规矩的婶婶啊!

“婶婶,您有什么话便直说罢。”

“其实没什么,就是看着四丫头你呀!便觉着可惜,”李氏装模作样地唉了声,“婶婶说实在话,你这相貌放在京城的脂粉堆里也是数得上的,程家那哥儿是没福气配你,你该当退了他的亲,人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婶婶想着你这模样不能埋没了,便处处留意,嘿,终于寻着一个较那程家更体面的人家。”

容瑾就猜到婶婶要同她说这个,与其听她日日在万寿堂老太太面前唠叨,不如今儿就正经拒了她得了。

“您说的是那永宁侯嫡子罢,这我可高攀不起,我看容与姐姐嫡女的身份才与她相配,我不成的。”

“不不不,你——”

“婶婶,”容瑾倏地打断她,故作灰心丧气,道:“其实自从退了程家的亲之后,我便想明白了,往后寻个寻常家世的嫁了便是,旁的要求没有,只要我能看对了眼,爹爹太太又同意,家底薄些也没要紧。”

“可是……”

“婶婶,”容瑾抬手止住她,落寞地摇着头道:“我意已决,婶婶不必再说!”

砰——

容瑾话音才落,忽的那扇牡丹如意花样大屏风栽下来,现出屏风后头的红衣公子和一黑衣小厮的身形来。

那着一身大红色百蝶穿花箭袖的贵公子显然呆住了。黑衣小厮却机灵得很,一见这情形,扑通一声跪下,朝红衣公子叩头道:“是奴才没留心推倒了屏风,求主子恕罪!”

容瑾又惊又愤,只见那红衣公子一双同正铎一般的桃花眼直直盯着自己,她忙抬袖半遮了脸。

容瑾又调转视线看向李氏,只见她一脸惊慌失措,容瑾简直嗤之以鼻。

不必想,定是李氏和这红衣公子串通好了,让他先躲在屏风后头相看一相看,他若满意了,再面对面的谈。

在容瑾看来,唯有鼠辈才连面都不敢露,这般作为实在不像正经人家的公子,况且婶婶也忒荒唐了,竟能同意外人如此无理要求,当她是什么了?

容瑾白着一张脸,无丝毫羞怯之态,起身便朝外走。

李氏忙迎上去拦她,拦了几下没拦住,直让容瑾出了门到庭院中,李氏更加快了步子跑上前,强拉了容瑾往回走,陪笑着压声道:“四丫头,你……你不必羞臊,这位公子便是我同你说的秦公子,他母亲可是坤平郡主,外祖乃是镇守在西南的睿王,家世不知比那程家好上多少倍,你……”

“不必了,此等在屏风后偷窥的世家之后,容瑾可高攀不起!”容瑾重重地将白襕袖抽了出来。

李氏咬着牙,一脸的难为情。

其实今日本是约了容瑾和那秦公子相见的,可那秦公子较容瑾先来一刻钟,听闻容瑾过来了,玩性大发,对李氏道:“你夸得她天上掉下来的仙女似的,我倒要看看她究竟甚么样貌,本公子可不兴与姿色平平的姑娘说话。”

秦公子说罢便躲到屏风后头去了。他公子是个不懂事的,在那勾栏院里便最爱隔着屏风偷窥姑娘家,眼下把这套搬过来了。

可李氏这些人情世故还是晓得的,如此是把林家的姑娘当成甚么了?于是她起先不乐意,劝他坦诚一见,可都被秦公子驳了回去。

李氏因着有求于秦家,只得顺了他的意,才弄出这令人哭笑不得的尴尬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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