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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出嫁


在林家过完最后一个新年,立春那一日,便是容瑾和沈阔成昏的日子。

容瑾三更天里便起了身,洗漱完毕后,打着哈欠坐在黄花梨透雕凤穿牡丹镜台前,由着妆娘摆弄。

屋子里一片喜色,八仙桌上铺了正红色宝相团花桌帷,窗棂上糊的绡纱用红,再贴上大红双喜,映照得整个鸿雁斋红艳艳的。红袖和雀儿立在一旁搭手,她们今儿也穿一身榴红色柿蒂纹棉裙,脸上的胭脂涂得极重。容瑾从菱花镜中瞧见身后两婢子的模样,忍俊不禁。

不过她自个儿脸上的胭脂更厚一层,她是娇俏明丽的长相,这么一打扮,显得一双眼水亮水亮的。

随后,她由妆娘伺候着罩上自己绣了两个月的喜服,再戴上牡丹吐蕊凤冠,往铜镜前一站,已脱去少女的娇俏,显出雍容华贵的大气之美。

而后,容瑾顶着一身繁重,由十二岁的妹妹领着,缓步走出闺房,往大堂而去,所过之处有红袖和雀儿撒花生和糖果……

到了隆安堂,容瑾由雀儿搀着,向祖母、父亲等一众长辈行叩拜大礼。

大约因着远嫁,连老太太和朱氏都分外伤感些,二人语重心长地叮嘱了她好一番话。林潜和正则两个男儿眼眶微湿,话倒是没说几句。容清则拉着容瑾的手拍了拍,让她往后记得常回来,回不来捎个信也是好的。

容瑾的鼻头有点儿酸涩,强忍着没哭出来,临走时她扫了一眼屋里众人。

这些人中,有不待见她的,也有对她冷淡疏离,不亲不近的,更有疼她爱她的,可无论哪一个,她都舍不得,她得把他们刻在脑子里带走。

她恋恋不舍地踏出门槛,喜帕一盖,眼前只剩下一团红,而后便由雀儿和红袖搀着入了花轿,鞭炮响起来了,锣鼓敲起来了……

因是远嫁,原先两家人已商议好走水路,沈家会亲自派船来接,于是一路吹吹打打到了渡口。

渡口上人来人往,分外嘈杂,容瑾被憋闷得久了,便忍不住走下轿来,一下来便要掀盖头,却被红袖拦下,“小姐,您还是先轿里坐会儿罢,东西搬上船还有些时候呢!”

周围人声鼎沸,想是好些船夫旅客来看热闹了,容瑾只觉心烦意燥,想着不如坐回轿里去,正要转身,却听得熟悉的一声:“四小姐!”

沈阔?

不是说好了他在杨州等着,自己过去拜堂成亲么?

容瑾揭下了盖头,终于重见天日,她前后眺望一眼,身前身后一片茫茫的红,大多是送嫁的乐人。

四周的嘈杂声也连成一片,喧闹极了,以至再听不清楚沈阔的呼喊。这时,从那鲜艳的红中走出来一个着大红色黑边金绣锦袍的男子。

半年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些,两颊微嘟的肉消下去,下颌刀削般齐整。他唇红齿白,光深邃中带着阴郁,尤其受这艳色,如一颗熟透了的桃,露出里头靡靡的果肉。

“姐姐一点儿没变呢,”沈阔缓步上前,狡黠一笑。

这笑容瑾熟悉得很,她心里忽而就踏实了,道:“你倒是长高了不少,可两家不是说好了,你不来接人的么?”

沈阔过来领着容瑾往前,身后容瑾的婢子跟随,两侧则是乐人和沈家的船工,他们隔绝了渡口上看热闹的行人,为新人开辟出一条大道,直通新船船头。

“可我还是来了,昨儿便到了,本想今日去你府上接人,可又怕礼节繁琐你爹没预备好,只能在这儿接你了,”沈阔说着,伸手指向泊在渡口的一艘大船,“怎么样?我沈家的船大不大?”

容瑾循他所指望过去,浩浩江面上泊了十几艘货船,而中间那一艘最为点眼,不仅船身是其余货船的两三倍大,且船上扬红帆,结红绸,挂红灯笼,好不喜庆壮观。

再走近些,便可看见那猎猎红绸上龙飞凤舞的“沈”字,而几个着红衣的船工正往船上搬桦木箱子,那正是容瑾的嫁妆。

“那是你家的船?可真大呀!”容瑾目露惊艳,叹道。

沈阔抿了抿唇,这可是他几月前亲自安排的,有她这句话,他的心思便不算白费。

“可这排场太大了些,你瞧,周围人都看着呢,况且,这要花不少银子罢?”容瑾心里一阵惋惜。

过了十几年的清贫日子,回府之后府里又经连番变故,田产铺子兑出去不少,容瑾愈发觉着银子得用在刀刃上,用来摆排场太浪费了。

沈阔却不以为然,“银子没了再赚,你嫁人一辈子就一回,铺张些也没什么。”

容瑾抬眼望向沈阔,温煦的日光洒在他发顶那紫金嵌宝发冠上,其上镶的丹珠红光熠熠。

河面上的风带着湿润的水气,扑面而来,容瑾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此时她的嫁妆已搬上船,沈阔于是领着容瑾走上甲板。

周围来来往往的船工们见了容瑾,尽然有序地上前来行礼,沈阔见容瑾冻得双唇发颤,便挥手免了礼,领着她往船舱去……

几个走得近目睹了容瑾真容的船工们窃窃私语,有竖起大拇指称赞的,“真真天仙一样的人物,咱们二公子好眼光啊!”

“我离得远没瞧清楚,可那通身的气派,啧啧啧,果然是京城里养出来人儿……”

“窝在一处说甚么呢?开船了!”

眼下正是立春,行船时风呼呼刮过来,吹得人头皮发麻,容瑾自从进了船舱,整整半日没敢走出去,因那风实在太冷了。

这回远嫁,容瑾把伺候她的五个婢子都带了来,眼下被领去另一船舱里歇息,唯有雀儿跟在她左右。

容瑾觉着肚子有些不舒服,便命雀儿取来月事带,果然没一会儿,她便来了月事。

这可遭了,船舱里只放了一张架子床,铺着正红色龙凤喜被和两个鸳鸯枕,想来今夜他们得睡在一处,可因着来月事,她得频繁起夜,让他瞧见便尴尬了。

滔滔江水拍打船身,大船平稳驶进,渐渐的,夜色降临,大船两侧悬挂的红灯笼被点亮,红光暖暖,照在异乡的江面上,连江水也温柔起来。

夜色渐深,江心升起一轮皓月,银辉笼了沈阔一身,他双手抱胸,立在桅杆前眺望,火红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招展。

他的侍婢秋纹缓步上前,立在他身后看了他许久,直至冷风入骨,再受不住时才轻声开口:“二爷,您不回船舱里么?”

“嗯?”沈阔回头,恍然大悟般笑道:“嗨呀,险些忘了我是已经娶妻的人了!这就回这就回!”说罢他便双手背在身后,缓步往船舱去……

该来的躲不了,若他入了夜不回船舱,秋纹定会将此事禀报祖母。

近来沈老太太一直忧心着自己这孙儿年岁小,不通男女之事,毕竟前十五年,沈阔只顾顽皮,对姑娘家没表露过一点儿意思,以至于到如今还是个愣头青,秋纹便是成婚前,她特地派过去给他练手的。

自然,沈阔对秋纹毫无兴致。

眼下,他走近船舱,灯火下,红袖和雀儿敛目颔首立着。

“你们退下罢,今夜不必伺候了。”

红袖和雀儿齐齐抬首看他,面露难色。

“我夜里从不习惯人伺候。”

“姑爷,”红袖赧然,咬了咬下唇,悄声禀报:“今儿是小姐的小日子,您们不能……”

小日子?

“甚么小日子?”愣头青沈阔微蹙眉头。

红袖和雀儿都被问得羞红了脸,二人对视一眼,红袖这便走过去,在沈阔耳畔压声说了几句。

沈阔嘴角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一摆手道:“我明白了,你们退下罢。

婢子退下后,他推开舱门入内,带起一阵风,黄花梨透雕花鸟镜台上,两支喜烛的烛火摇曳了一瞬。

沈阔朝架子床走去,一床大红色绣并蒂莲龙凤喜被遮得她只剩下一个小脑袋,浴在昏黄的灯火下,朱唇轻抿,神色柔和,显出一种朦胧的美态,只是……那纤长的眼睫竟微微一颤。

沈阔强忍笑意,想逗逗她把她挠醒,可到底没敢真动手。

而后他便从靠墙的四角包银紫檀木顶箱柜里,翻找出一早备好的被褥,铺在架子床旁的罗汉榻上,再脱了衣裳滚进被窝里。

船舱里极静极静,两个装睡的人更睡不着了。

疾行的船忽而迎来一个大浪,船身轻轻一晃,烛火闪烁着,映在墙上的影子也荡了一荡,两个隔得几丈远的人忽而在墙上撞在了一起,接着舱底传来有节奏的水拍船板的啪啪轻响。

这时沈阔听得床上一阵窸窣,于是双眼睁开一线去瞧,便见容瑾起身了。

容瑾轻手轻脚地朝罗汉塌走来,她要绕过罗汉塌往红木彩雕六扇屏风那儿去,可临近沈阔足边时,船身忽的一晃荡,容瑾脚下一绊,站立不稳……

“啊!”她轻呼一声,一下扑到在沈阔双腿上,沈阔倏地坐起,看向容瑾,只见她面色由红转为更红,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你……你可伤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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