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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亏心


不论霍慎会如何安排苏清清,苏父苏母都在尽最大能力为苏清清谋划。

        第二天清早,苏长荣跟温氏用完早饭,没有着急去狱牢当差,而是单独将苏清清喊到自己书房。

        苏清清知道她留在家里,家里人肯定会陆陆续续找她说话,或是叮嘱她保重自己,或是单纯的不舍得想再多看看她,所以听到苏长荣派人请她,她立马就带着南霜去苏长荣书房。

        苏清清已经在心里打好腹稿,见了苏长荣该怎么宽慰他,让爹娘不为她担心,是她能尽的最后一点孝。

        她以为无外乎就是答应爹爹,自己会好好保重自己,来日得空一定会回偏关见爹娘,平素也会常回信,跟他们讲自己见过的京城。可她没想到刚进书房,她就见到自家爹爹那张严肃的脸,所有的话都没说出口。

        苏清清以为苏长荣遇到难事,赶紧收敛住脸上笑意,快步走上去关切问道:“爹爹这是怎么了,有事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

        哪里有什么事,看看这紧张的小表情。

        苏长荣心里很是受用小女儿的关心,但是表面上还是绷住了,缓缓摇了摇头,点了下对面的那把椅子,示意苏清清坐下。

        尽管苏家干的是胥吏一行,在衙门都算不上有品阶的职位,但家里苏老夫人是十里八街出名的讲规矩的人,这也导致明明是胥吏之家,可家里小辈都讲究尊卑贵贱,不逾次行。

        苏长荣让苏清清跟他平起平坐,苏清清也没那胆子坐下,她最后还是坐在苏长荣下首,一副聆听教诲的好态度,等着苏长荣先开口说话。

        苏长荣话即将脱口而出,又觉得要说的话对苏清清有些严厉,不忍心说得太狠,硬是将其憋了回去,最后说出了句:“我与你娘怎么就只惯你的娇,没有惯出你的纵?”

        “因为做人要经得起惯。”娇可以,宠也可以,但是纵就容易生出事端。

        苏长荣倒是没想到苏清清会是这么回答他,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可是,“日后你到京城难不成处处都向人第一头不成?”他就是想让苏清清学着骄纵骄纵。

        京城贵人多,他怕苏清清一直选择委屈自己。

        若凡事皆受辖制、委曲求全,那往后日子就有吃不尽的苦头。

        “那自然是不能的,我身后的人是二爷,不能低头的时候绝对不低头。”苏清清这点分寸还是能拿捏住的,“无法陪伴爹娘左右已是我憾事,我不需要在爹娘身边使骄纵的小脾气,再惹得爹娘因伤心。”

        “我倒是没想到越是宠你,你越是懂事。”谁家的孩子受宠不是尾巴翘天上去?苏长荣原本是想给苏清清当回严父,这下被她的话弄心是酸酸涩涩的。

        他懒得再装作严肃的样子唬人,将放在桌上的漆黑的匣子递给苏清清,温厚的嗓音说道:“此去京城家里帮不到你多少,这些你就给带上。”

        匣子里不止有银票,还有碎银子压在上面,打眼望过去怕是有两三千两之多,不知道苏长荣是怎么凑来的这些钱,但应该是家里倾尽所有能拿出来的全部。

        苏清清打开看了眼,立马推回去道:“这些我不能收。”

        “什么不能收?”苏长荣瞪着圆眼,不同意地看着苏清清,说道:“穷家富路,说什么都不能让你手里缺了银子。乖,赶紧收下,若是到了京城这些银子不够使,就托人写信回家,爹再给你想办法。”

        家里的情况她还能够不知道吗?

        他、大哥、二哥都在狱牢当差,他每月能有八两银子例钱,大哥和二哥每人每月只领着五两半钱的例钱,就算家里有武馆,还有老宅分给每房的田地跟商铺,每月都能盈余些钱,单靠这些来源这两千两该攒到哪年哪月?

        不可能的!

        苏清清知道胥吏这行水深,尤其像是狱卒。

        关到狱牢里有银子上下打点,就能分到干净的牢房,打板子的时候只要肯打点,一百板子打出来能毫不伤筋动骨,但是如果十板子没人打同样也能将人打得下不了地,甚至她还知道偷偷替换死囚的。

        这中间可操作的范围越多,灰色地带就越多,光是听就足够触目惊心。

        苏清清蓦然红了眼眶,只要想到一些可能,她就感觉害怕,忍着哭腔拉住苏长荣衣袖,嗓音不受控制地颤抖:“爹,咱别这么做。”她不想看着自己父兄因为替自己弄银子,下手做不该做的事。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苏长荣看着苏清清着急的表情,登时就乐得笑出声,食指点了点这匣子:“这银子是我把家里商铺和田卖了,外加之前收回来的一些外债弄来的。这些年我交友广甚,零零碎碎借出去的钱不少,也有人因为借了我的钱发了财,多回报了我一些的,谁知道攒着攒着就有了这么多。”

        苏清清半信半疑地望着苏长荣,眼角红通通地还挂着泪珠,她此前可没听他提起过借钱的事,她爹什么时候成了散财童子,四处将银子往出了使啊。

        苏长荣只当做不清楚苏清清怀疑自己的话,继续说道:“不过这些我都不敢让你娘知道,你也别跟你娘说啊。”这笔银子的存在只有老大老二晓得,谁让这里的银子也有他们的一份。

        苏清清嘴角瘪了瘪,闷声接话:“我不会跟我娘说的,但爹爹也不该总瞒着阿娘。”如果爹爹做了不好的事,阿娘是最能管住爹爹的。

        “行行行,这事我会亲自跟你娘说,你就先别说实话,将银子收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那爹爹把大哥二哥还有老四都叫来。”苏清清说什么都不愿单独收下这笔银子,她杏眸真诚地瞅着苏长荣,“既然是爹爹收回来的外债,以及卖了地跟铺子得来的银子,那他们也有权知道。”

        大哥大嫂五年前成的家,还有三月大嫂就到临产期,孩子比大人要抛费得多,而二哥现在有差事在身上,但他眼看已经二十二岁了,还没说好亲事,这里又有一笔大花费,老四今年才十四岁不着急当差,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家里还有下人,而自己这里没有办法给家里多少帮助,今儿她要是把这个匣子拿走,她自己都觉得亏心。

        “你真要把你大哥他们喊过来?”

        这是自然。

        不然她就不拿这银子。

        “行。”苏长荣拗不过苏清清,只能让人将苏正赫、苏正信、苏正景三人叫过来,现在也还没到值班的时候,正好都在家里,他们就在书房里把事情说清楚,也免得以后再有争论。

        苏家儿子都生得高头大马,精神奕奕,一家同父同母的四个孩子,只有苏清清最矮最瘦,跟父兄几人站在一起看着就弱不禁风。

        哪怕最小的老四都比苏清清壮实,这样的对比实在惨烈,苏长荣看着长子二子皱了皱眉头,差点没忍住把苏清清从苏家三兄弟当中拉出来站在旁边。

        为首的是苏正赫,听到是要分配银子的事,他神色一松,还以为请他过来做什么呢。

        在苏长荣拿出这笔银子给苏清清前,就事先给他们打了招呼,他跟老二知道这笔银子要给苏清清,都没有异议:“拿着吧,银子没了可以再挣,先紧着你。”

        苏正信打着哈欠睡眼惺忪,“我正睡得香,这事还不知道浪费我睡觉的时间,我反正都听爹跟大哥的。”不为别的,就为这是自家亲妹子。

        最后老大、老二外加苏长荣齐齐看向老四。

        老四苏正景才十四岁,相貌没有还长开,正是稚嫩青涩少年,在家是最能上窜下跳的人,但同时也属于最没有话语权的人。

        从进门开始到现在,他都没弄清楚让自己来是干嘛的,他看左看看右看看,这边是自家大哥二哥毫不犹疑的同意,那边是三姐摇头让他出声拒绝。

        苏正景立马举手表示同意,少年换声期稍显沙哑的嗓音在屋内想起:“我听他们的。”啥子才会跟着大哥二哥唱反调。

        苏清清没料这种结果,微微呆住站在原地,她唇翕张欲言又止。

        “那事情就这么定下了。”苏长荣将匣子塞到苏清清手里,最后拍板做决定。

        “收下吧,我们又不能陪你去京城,你身后没有任何倚仗怎么行,别说该不该拿这种话,别让我们为你担心才是正理。”苏正信摸了摸苏清清的脑袋,忽然眼底露出几丝笑意。

        自从苏清清及笄以后,他顾忌男女大防,再也没有做过这般亲密举止,小时候跟在身后糯糯地喊着自己二哥,吵着闹着要跑出去玩的小姑娘,转眼间已经嫁做人妇三年,眼看着就要离开这片地方了。

        苏清清攥紧手里的匣子,不再推拒,她抬头看向苏正信:“我会时常写信回来的,二哥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若是在京城碰见了新鲜玩意儿,我托人送回来给二哥。”

        “好。”苏正信嘴上这么说着,实则狠狠咬了咬自己后牙槽,这么好的妹妹本不该背负离乡之苦的,都是大房做的孽,当初大房逼着自家将清清嫁给霍慎,简直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不对呀,怎么只二哥有,那我呢?那我呢?”老四立马扬着脸,凑上前满眼希冀地问道。

        “好生读你的书你也有。”苏正景拜了位老仵作为师,如今学的是检验死伤的本事,整日被老仵作逼着念书,时不时痛哭流涕一回,吵着自己宁可去街上要饭都比学仵作强,“小侄儿一出生,往后你可不再是家里最小的了,你得当起做叔叔榜样。”

        “看把你能的,你也就能在我目前充老大。”

        这张嘴惹人嫌得呦,比七八岁那时候还讨厌,苏清清抬手就要拽老四的绑在脑后的辫子,老四眼疾手快的要溜,苏正赫不着痕迹地移动脚步,挡住老四想跑的路,苏正信按住了老四的肩膀,让苏清清将老四的辫子扯了正着。

        老四立马向旁边的亲爹求救,苏长荣圆目微微往下垂,装作没看见老四的呼救。

        苏老四欲哭无泪,原以为姐姐要走了,自己能说上几句,事实证明他依旧是家里最底层。

        直到等着几人玩闹结束,苏长荣才继续开口说话。

        “有些话我得跟你们几人交代。”苏长荣望向苏正赫几人,拉扯了下自己系在窄袖粗葛的腰带,“一入皇家遇到的事都是大事,再不是跟家里小打小闹似的……清清你千万要保重自己,家里不需要用你来博哥哥们的前程……你们也不要指望你们妹妹做牺牲,换你们出人头地的机会,我只要你们兄妹四人平安……”他的语气正经且端肃。

        儿女大了不由人,谁都有自己的难处和自己的小心思,但苏长荣一贯的要求是兄友弟恭,姊妹间互相帮扶,为此苏清清从小是放在儿子中间养着的,做什么都让两兄长带着,他自己没感觉到过兄弟情谊,不能让自己儿女最后也弄得分崩离析的下场。

        苏长荣叮嘱了几人很多花,说到最后自己嗓音都哑了,被苏清清红着眼睛劝阻,他才堪堪停下话头,低头难过的抹眼睛,害怕让几个孩子看见自己软弱,赶紧把人赶出书房。

        回到院子的苏清清,关上房门称自己累了要休息,实际上趴在床上咬着被角偷偷流泪,不敢哭出声让人听见。

        已经不是不知事的小姑娘了,她能猜到父兄肯定对她隐瞒了一部分,大家都是看破不说破。

        世上的事不是非黑即白,她不能要求父兄清正无垢,有些时候有些银子不得不收下。

        在那里当差总能遇到不好招惹的,人家能大把砸银子换舒适的地方,就是仗着有人能把他们捞出去,这样的银子你不收也得收,收了就证明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不在这地儿给人家难堪,人家出了这地儿也不会找你麻烦。

        还有同僚之间,你不收弄得人家也不能收,你倒是高风亮节,可很多人靠的就是这些收入支撑,没了这份收入连糊口都难。

        胥吏本就是被人称作下九流的行当,入了胥吏这一行儿子孙子不能参加科举入仕途,不少人如果不是为了活命,根本不会踏入这行。

        但是不管里面多少原因,这样的事做多了迟早得出问题,尤其是以胥吏扎根的苏家。

        这银子苏清清拿着心里不踏实,也是真的替父兄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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