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请魂入梦
秦宁揉了揉眼睛,觉得这情况不太对劲,越向前走,雾气越来越浓,包裹着他已经完全辨不清方向,死一般的寂静,若不是鼻尖充斥着枪火弹药和鲜血的味道,他都以为自己睡着了。
这,是战场。
秦宁蹲下小心翼翼触摸脚下,冰凉,细腻,不是土的粗糙和温湿,更像是雪。
世界顿时明亮,连绵不绝的雪山,狂风呼啸。
夏季的衣服很薄,风夹着大雪,凉飕飕地钻进来,秦宁手脚冰凉到麻木,提不起一丝力气,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的事物也有些模糊。
突然间,一只手从地底伸出,用力拉扯着他的腿向下。
迷茫、不甘、畏惧以及绝望,就像涨潮一样,迅速将他淹没。
受到这些情绪的强烈影响,秦宁几乎有些喘不上气。坠落失重整个人几乎都要裂开,疼得他呲牙咧嘴,注入一丝清明。
“破!”
虚空中,手猛地向上一提,如捏花洒落。
腕间铃音颤抖,他完全清醒,反扣住老人家的手,毅然咬破三指,三指对着燃烧的火苗一杵,鲜血准确无误地沾满竹香上。
香的味道变得更加怪异,他开始吟唱。
这是一首古老而神秘的乐曲,沈霖渊从未听过这样的旋律,从他口中娓娓道来,不知为何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魂兮归来,以瞻河山。
魂兮归来,莫恋他乡。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魂兮归来,永守亲族。
一遍又一遍的吟诵,平日里澄澈冷淡的眼,现在在烛火投映下妖异极了。
沈霖渊这才注意秦宁眼角有一颗很小的痣,距离眼睫位置很近,平添了几分魅惑,红光落入他双眸中像是燃烧起一团火,宛如天神在世扫视众生。
“谁在叫我,谁在叫我。”
终于找到了,听到这一声清朗的呼唤声,秦宁加快摇铃。
“哥,是我,妞妞。”饱经沧桑的声音响起。
秦宁顿时由黑暗坠入明亮,这亮光让他目眩,脑袋一阵疼痛。
一人的身影似乎在轻轻地飘动,从光亮中走出。
“哥!”
没有人知道这一幕在她脑海中镌刻了多少时日,这萦绕在心间的思念在记忆中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痕。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重新目睹年轻的兄长,这种感觉难以描摹。
时光仿佛倒转了,自己还是那个现在火车站旁,大哭着,不舍得放手的小姑娘。
身着绿装的青年看见眼前人大吃一惊,“妞妞,你怎么长这样了!”
老太太抱着他手又哭又笑,“都过去60年了,我还能长哪样呢。”
青年男子一脸疑惑,“我不是在打仗吗?”
“打完了,早就打完了,这是在我梦里。”
男子恍然大悟,“对哦,我早就死了。”继续问:“爹娘呢,小云呢?”
老太太张开嘴仿佛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男子执着地追问。
“都走了,都走了,就剩我一个人了。哥,我真的好想你。”说到伤心处老人家大哭起来。
男子抹去妹妹的眼泪,“别哭了,现在都是老姑娘了,不是小娃娃。”
“你过得好吗?国家好吗?”
老太太直点头,“好好好,我过得很好,儿孙满堂,有一个和你特别像。”
“哥,你们赢了,我们国家真的站起来了,当年那些人再也没有资格对我们指手画脚,大家现在都吃得饱穿的暖。”
听到国家富强,人名安康,男子激动得流泪:“好啊,好啊,国家好了,再也不用打仗了,大家都好好过日子,好好过日子。”
看着他们跨越时空、跨越生死,久别重逢,秦宁心中感慨万千。
60年,对国、对家有多大的眷恋,意志有多么坚定灵魂才没有消散。60年,埋藏了多深的思念才能在万千灵魂中将他唤醒。
秦宁合上眼,手紧握成拳,几乎要掐出血,一边提醒自己不要睡,一边试图分出更多心神,想为他们把梦境支撑得更久一些。
窗帘的一角被微风吹起,香烟就像是一张轻纱,向他飘来。
他的头更沉了些,迷雾再次将他包围,耳边嘈杂声再次袭来。
“秦宁,秦宁。”
“来吧,和我们一起玩。”
“我们也想回家。”
“哈哈哈哈!”
“我们也想回家。”
嗤笑、戏谑不绝于耳,他头痛剧烈,想要摇铃把这些荒诞的声音全部赶走,手却像是负重千斤,一点也抬不起来。
“滚开!”
“你们给我滚开!”
“骗子。”
“害人精”
”倒霉蛋。”
“丧门星。”
秦宁暴怒,“都他妈给我滚开!”这一声嘶吼,让他感受到掌心的震痛,正要挣脱迷雾。
“宝宝。”
妈妈,是妈妈。
“妈妈是你吗?妈妈你在哪儿?”
一个扎着松散麻花辫,发隙中点缀着小白花,穿着一身鹅黄色连衣裙的女人慢慢呈现在他眼前,浅浅的笑着,温柔得仿佛心都融化。
他激动得一把抱过去就像是一只归巢的幼崽贪恋地趴在她身上放声大哭。
“妈妈,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你和爸爸为什么不来找我!”
“爷爷他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了!”
“我不想一个人,我害怕!”
“傻宁宁,又说谎骗妈妈。”
温热触感陡然消失,怀中顿时空空荡荡,惊愕间一只无形手拉着他极速下坠。
山里的一座木屋,酸酸的、臭臭的、立柱长满青色苔癣。
香灰掉落,星火接近尽头,沈霖渊想到秦宁的嘱咐连忙叫道:“外婆,外婆。”
梦境渐渐变暗,身影渐渐开始模糊,听到有人在呼唤,老太太着急问,“哥,你最后在哪里,我把你接回来。”
“丘山,我们迷路去了丘山,西峰,在西峰。”突然一片漆黑,身影消失在眼前。
老太太慢慢睁开双眼,眼底沁满了泪水,脸上却带着微笑,
沈霖渊喜出望外。
“外婆,你还好吗!”
“霖渊,我真的见到你舅公了,他在丘山西峰。”
“你们要把他带回来,一定要把他带回来!”
“好。”
沈霖渊轻轻拍着老人的背,安抚着喂她喝了些水。秦宁有些过分安静,好一会还是没声,走近一看发现他眉眼紧闭。
“秦先生,秦先生。”
见人还是没有反应,沈霖渊拍了拍他的肩,没想到这人竟然直接摔入他怀中。
“外婆,叫医生。”
沈霖渊一把将他抱起。
沈母一直见秦大师竖着进入,横着出来,赶紧追上去,“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妈,快去叫医生。”
沈霖渊就这么把他抱着朝平日自己休息的居室跑。
“秦大师,秦大师。”
“秦宁,秦宁。”
多人呼唤引得他睫毛微颤,似乎想要睁开双眼,却始终没有成功。
“沈少爷。”
“高医生,麻烦你了。”
高医生撑开秦宁德双眼看了看瞳孔,又听了心跳,最后还量了体温,除了这一身冷汗,人挺正常的啊?
“沈少爷,应该是睡着了。”
“睡着了怎么会叫不醒。”
“深度睡眠状态是有可能的,和昏迷相似,睡醒就好了。”
不就是一次普通的托梦吗,对秦家人来说很简单,为什么和他们说的不一样。
难道真的很危险,可为什么他这么轻描淡写。
关心则乱,沈母注意到秦宁呼吸气色还算正常,又看沈霖渊急得眼尾泛起微微的红,安慰拍了拍他的肩。
“没事啊,高医生说睡醒就好了,我去让他们给秦大师准备些吃的。”
“谢谢妈。你去看外婆吧,我在这守着。”
沈霖渊打了个电话给秦亮,问想要问清情况,被怒怼几声也没恼,保证这里能给他最好的照料,人苏醒后立马送回去。
他这闷不吭声,秦亮都骂得没劲。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秦宁。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正好照到脸上,一眼扫上去,极其明媚。
他眼窝微深,睫毛又长又卷,那日挑衅时的他紧张得颤动他就已经发现,栗子色的发丝毛茸茸软软的,睡着了看起来好像没什么脾气,让人感觉很好欺负,认识后才知道他性子有多硬。
沈霖渊想到二人抽烟的场景,抿了下干涩的嘴唇。
秦宁奔跑在森林里,四处寻找母亲的踪影,“妈妈,你出来啊,我不想玩捉迷藏!”
“嘻嘻嘻嘻,来找我呀。”
“找到我,我就陪你玩。”
“不,你不是我妈妈!”声音听起来确实和妈妈很像,但是妈妈从来不会这样笑。
“你到底是谁?”秦宁停下追寻的脚步,大声质问,四下张望。
“嘻嘻嘻嘻,坏小孩,坏小孩。”声音顿时变得尖锐刺耳,就像是牙医的电钻发出的声响,令人头皮发麻。
亮光闪过,突然间他在车中,飘落在前照灯中的雨丝瞬间变成了飞溅的大雨滴,雨水不停地敲打着车窗,啪啪啪啪,玻璃随时都会被击穿。
车窗起了一层白雾,模模糊糊能看见前方是一条正闪烁着橙红色灯光的隧道。一旦穿过这条隧道,他将,他将……
“停车,停车!”他窜到驾驶室,猛踩刹车,用力拉手刹,转动方向盘都没有任何作用,隧道指示牌反射的光在他眼中越来越清楚。
“坏小孩,坏小孩,说谎,说谎,说谎。”
车进入隧道中,雨声停止,隧道内空荡荡,静得除了雨刷发出的嘎吱嘎吱声音外,再也没有其他声响,连人带车顿时笼罩在红色的灯光下。似曾相识地场景使他失去了沉着和冷静。
秦宁捂住耳朵,那可恶的声音依然清晰可闻,“不,我不是,我不是。”
“停下,求求你,停下。”
沈霖渊一直在床边守着,异接近傍晚,打发了几波关切和好奇探望的人。
他撑着头几乎要睡着,秦宁突然从床上惊起,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还带着哭腔,他怕他伤害自己,一把抱住。
“秦宁你怎么了,秦宁。”
“走开,走开。”
沈霖渊哪敢松开,怀中人拼命挣扎,闭着眼一直哭,完全就是在梦中。半搂着替他擦干眼泪和汗珠,打算用强力叫醒他,不料秦宁竟然发出了悲戚的□□声。
车冲出隧道,外面一片漆黑,猛地撞到护栏上侧翻,他跟着旋转,一跌一撞,双唇紧闭,鼻子受到压迫,感受不到呼吸,雨水无情地打在他身上,全身冰凉,生命仿佛正在被掠夺,车灯依旧一闪一闪,他竭力想要大声喊叫,却只能发出微弱地求救。
“救我,救我。”
“嘻嘻,嘻嘻。”
“咯咯,咯咯。”
“一起来玩,一起来玩。”
噩梦带来极致的痛苦让人几乎无法呼吸,秦宁背心已湿透,心脏狂跳频率沈霖渊听着都有些害怕。他握住他挥舞的手,仅仅压在胸前,搂着他,轻轻拍他的背。
“秦宁。”
“秦宁。”
“没事的,秦宁。”
“你会没事的。”
侧躺,总是最让人有安全感的,婴儿母体中最安全的姿势,更别说还有一个火热的胸膛紧紧的贴着。
秦宁呼吸渐渐平缓。
恍恍惚惚间,有一个低沉的声音慢慢飘荡过来。
在叫他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不是宁宁,也不是小秦。
声音有点沙哑,却那么柔和,它驱赶了那些尖利的讥笑。
黑夜被彻底撕破,雨停了,他置身于阳光下,那光有些耀眼。
他看到一个人向他走来,这人被笼罩在一圈淡淡光晕中,看不清模样,他被轻轻的抱起,偎依在胸膛,只闻到雪松冷冷的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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