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归京途中
江池被月奴这小孩炫耀糖果似的幼稚举动闹得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只觉他年近而立之岁还长不大,无可奈何地屈指狠敲了下他的额头。
然而在季青临的眼中,他家先生原本面若霜寒,看向月奴时却瞬间软了目光,脸上带着些许笑意,还温柔地抚摸月奴的脑袋。
原本只想偷偷看一会儿先生却贸然暴露身份的后悔,混杂着对月奴的嫉恨和杀意,一股脑涌上心间,逼得他眼尾赤红,定定看向江池,张口时不自觉带了哭腔:“先生……”
江池眉梢微挑。
又不是当年那个可可爱爱的软乎小团子,但凡撒娇耍赖就能让自己有无不应的,一个十八岁的阳刚男人泪眼朦胧地卖萌讨赏,除了恶寒就只剩别扭。
并不承认自己的心情莫名其妙好了很多,他施施然站在原地,冷淡道:“某些人不是惯会在背后使力捅刀?怎的,不小心被抓到尾巴,又重新开始卖乖讨巧了?”
月奴唯恐天下不乱,努力煽风点火:“主人,他就在您院子的树上藏着,谁知道藏了多久!说不准你平日休息沐浴,这登徒子都眼睁睁瞧着!可不能放任他!”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面对面的两人都想起数日前那次机缘巧合下撞到某人出浴现场的夜晚,皆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季青临轻咳一声,将那雾气弥漫的瑰丽画面驱逐到脑海之外,手背蹭了蹭鼻尖,止住鼻腔内升腾的热意。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若那天同样被先生理解为居心叵测,自己还真是百口莫辩——他当时的确是有意接近先生,但真没想过如变态般在人沐浴的时候冲进房间。
迟疑一瞬,果真见着想起此事的江池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季青临咽了口唾沫,犹豫片刻,还是没动弹。
“先生,我只是想看看你,绝无那等腌臜心思,”他争辩道,“要不是这人逾矩,我也不会动手。”
江池并不买账,冷淡地瞥他一眼,强行让自己忘掉那日的尴尬场面:“本相的人自己会管,不劳殿下费心。”
他一夜未睡,本就头痛欲裂,强打精神处理这闹人的传言,待会儿还要装出一副气宇轩昂的模样与岷山大小官员百姓道别,实在没有精力跟季青临扯这些儿女情长的破事。
转身往里屋走去,挥手示意月奴跟上。
月奴看都不看季青临,如斗胜的小公鸡一般,得意洋洋晃着尾巴,追到江池身后。
他混迹江湖多年,本就与朝廷没什么直接往来,唯一需要顾虑的隆兴商会,也有江池在前面顶着,根本不怵得罪当朝太子,反倒斗志昂扬,颇有替主人分忧的成就感。
待到江池关了门,他嬉皮笑脸地凑到江池身前,正想说两句俏皮话讨个夸奖,江池一巴掌糊在脸上把他推开,无奈道:“你去外面坐着,我睡一会儿。”
月奴委屈地退到旁边:“主人,你该不会是在利用我甩开太子吧?”
江池解衣带的手一顿,犹豫片刻,并没反驳,转身往屏风内走去。
眸色微微黯了黯,月奴不吭声地瞧着江池的背影,等了许久才蹑手蹑脚地站起来,燃了熏香、温好茶水,取薄毯盖在他身上。
他走到竹窗前,透过薄如蝉翼的白纸,看向院子里久久站立的男人。
轻叹口气,低喃一声:“主人怎么招惹了这种人。”
他自幼养在青楼,被主人救出前便染风尘已久,自认是配不上主人的,故而虽早就瞧出江池断袖,也不过蜻蜓点水般调侃几句。
但是主人这般光风霁月的神仙人物,即使哪日心有所属,也合该是跟一个才貌双全、温文尔雅的俊逸君子,绝不能是季青临这般狠绝阴险、表里不一的恶性豺狼。
再说这人迟早是得当皇帝的,谁不知道自古伴君如伴虎,何况还有皇位香火、后宫三千,由此而来的万般心酸,他就是死都不会让自家主人消受半毫。
主人他未尝情事,并没察觉到行为举止间对季青临那一丝微妙的不同,他却瞧得分明。好在主人现在生着气,尚对那狼子野心的家伙不假辞色,既然如此,不如自己在后推波助澜,让那混球早日死了这条心。
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倒是不显,天生一双勾魂动魄的双凤眼漾着冷意,眼波流转间已定了主意。
……
丞相归京之日,万民相送。
热闹的场景与刚来那天颇为相似,只是街道上那些倒塌或裂纹的建筑已焕然一新,当初街头百姓
脸上愁苦中带着希冀的神情,也化作全然的欣喜。
江池端着平易近人又优雅得体的笑容,一一点头道别。
直到车队逐渐驶出岷山界域,他才松了口气,挺直如松柏的脊背微塌,从那匹御赐汗血马转移到马车车厢。
枕着绵软柔和的毛毯,手捧锦绣绢鸳抱枕,他阖了眼睛,睡了一半被强行拽起的疲累感重归心间。
然而他又累又困,脑子却莫名清明,形形色色的人事物在脑海中晃来晃去,苍蝇似的赶也赶不走,直挺挺躺了近一个时辰,愣是没能入睡。
正烦闷着,车窗忽然被敲了三下。
“干嘛?”这里敢直接敲窗的人就一个,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他没好气地拉开车帘。
季青临骑马走在丞相车驾旁。
因着高度原因,他得努力地弯着腰,几乎趴伏在马背上,才能与江池对视。是以即便他再努力地维持自己的形象,滑稽的姿势和被风吹散的发髻都让他显得颇为可笑。
“先生,您能收留我几天吗?”
江池挑眉。
他正因睡不着觉而窝火,之前与季青临那些烂账也还没算,此时瞧他哪儿都不顺眼,怎么可能把他放进自己马车里。
不客气地嘲讽道:“怎么,殿下是囊中羞涩,赔不起这辆马车的修理费了?”
季青临没反驳,纵马离他近了些。
“只是想起先生每每通宵,翌日都很难入睡,便猜测先生或许没睡,想着陪先生聊聊天……兴许我给先生唱两首歌,先生就能睡得着了。”
江池睫羽微闪。
不由得想起当年那个温温软软的小团子,分明已经困得不住打哈欠了,却死活撑着不愿入睡,非要“和先生一起睡着,这样的话,梦里我们也能在一起”。
那时自己心疼他困倦,哄他说自己只需听首安眠曲就能睡得着,本想着在他唱歌的时候闭目装睡,未曾想听着那软糯童音咿呀歌唱,自己还真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后来每每夜深难寐,他总会心有灵犀似的出现在自己身边,斟两杯薄酒共饮,而后哼唱安眠曲,安心地共枕而眠。
直到两年前。
眸中凝结的冰霜软化些许,生硬的语气也消减了怒意,江池转头望他,平静道:“那是许多年前了。如今本相不需要这些。”
季青临噎住。
他倒是想死缠烂打,锲而不舍地求先生让自己进去,或者再折腾出什么马车坏了人手不齐甚至是劫匪拦路这种乱子使得先生退步,然而在看到江池眼下青黑和明显疲惫的神色时,还是讪讪放弃了捣乱,从腰间摸出一袋香囊递给他。
“这是我让御医专门配的香料,有助眠之效,先生拿着吧。”
江池迟疑,便听季青临继续道:“先生就当是在帮我的忙,接了我就走,可以吗?”
轻轻叹了口气,江池妥协地接过香囊。
指尖相触,似有电流回转,惊得他迅速缩回手,抬眼瞧见季青临也是一副呆愣愣的样子,这才抿了唇,合上帘子重新躺回塌上。
不知是不是刚才的谈话分散了精力,他这次入睡得极快。
等再次睁开眼睛时,原本扔在矮桌上的香囊竟被他握在手中,凑到鼻尖细细嗅闻,方方正正的薄被卷在膝间,是个如小猫般蜷缩的姿势。
他缓了缓神,先是勾起个舒适愉悦的微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慌忙把香囊丢回矮桌,甚至做贼心虚地摆正了方位,耳朵尖悄无声息染上浅红。
他在车厢里呆了一会儿,只觉四处都弥漫着香囊中那股若有若无却令人无比安心的檀香,分明是个只手可握的香囊,却仿佛拥有了偌大的存在感,压得他坐立难安,踌躇良久,还是掀开车帘,换乘自己那匹汗血马了。
……
为了让江池好好睡上一觉,季青临当天并未再次凑到他面前。
翌日他本想趁着最后的机会与先生单独相处,孰知派到路上拦截奏折文书的卫兵出了差错,险些被皇帝发觉真实身份。
这下皇帝必然是起了疑心的。为了防止皇帝顺藤摸瓜,找到私自练兵的证据,甚至挖掘到幕后的自己,他几乎是日夜不休地调兵遣将,焦头烂额处理着一应事宜。
而江池本人,却因这事获得了数天的休息时间——发觉快马送奏折可能有中途被劫的风险,加之丞相只需再过几日便能回京,皇帝终于痛
定思痛,自己担下这几天的全部工作。
没了需要批阅的奏折,岷山重建也有条不紊,路上江池闲得几乎要长草,东碰碰西碰碰的,顺便没收了一本随侍侍卫偷偷摸摸阅读的话本子。
翻开看了几页,才发现那话本子竟写的是他和太子两人。
满篇的淫词艳曲,两个主人公仿佛成天只关心床笫之事般,极尽人事之所能,即使是江池这种见识甚广的现代人,都不由得为其中某些奇思妙想而脸红心跳。
他扣了那侍卫三天的薪俸,明言“不许这等不知所谓的腌臜东西再出现在本相身边”,却鬼使神差地没丢这本书,反倒默不作声将其揣入怀中。
……
季青临怎么都没想到,他在岷山想尽办法施展的欲擒故纵之技,未得到江池半点儿反应,谁知在回程路上无心插柳柳成荫,倒是阴差阳错地达成了类似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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