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淤泥之下
出了教学楼,呼吸到校园里新鲜的空气时,成夏子明显感觉到,拽着她跑的人松了紧绷的身体。
他今天穿着极其宽松的黑色短袖,灰色及膝短裤,手腕上带着灰色的护腕。
随着奔跑,有淡淡的汗味传来,大概是刚打完球。
她看着这个不知何时比她高了这么多的少年,竟有些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长大的。
她到底失去了什么?在那个灰暗的烟花夜。
夏子看着奔跑中少年的后脑勺,陷入沉思,可那段时间就像是被施了魔咒一样,一碰脑袋就要被炸开。
她能记得的,除了灰色还是灰色,这大概是她人生的底色。
她在风中摇了摇头,想从那段记忆,那片灰暗中逃离出来。
如此巧妙的是,少年的呼吸就在这时顺着风潜进了耳朵。
她抬头,再次观察。
少年右耳骨上带着一枚黑色的耳钉,她从前一直没注意到。
他现在是干净利落的板寸头,一直都是这个发型吗?
他的肩膀好像变宽了很多,宽到一股子既是压迫又是安全的感觉油然而生。
十二,到底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呢?
夏子低头,视线转到那只握着她手腕的手,骨节分明,却伤痕累累。
尤其是大拇指和食指连接处那道狰狞的疤痕,浅浅泛白,与周围的肤色隔离开来。
她记得,他是很喜欢玩乐器的,钢琴小提琴尤甚。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她记错了吗?
还是,那只是年少的呓语?
……
一口气跑到湖边的草坪上,她的手才被放开,成夏子看到自己手腕的红色印记,毫无前兆地,冲着少年荡起一个浅笑。
“十二,你好像比我还紧张。”
宋怀野的胸口起伏,略带怒气地瞥了浅笑少女一眼,像头凶恶的狼。
狼气急败坏地叉着腰喊道:
“我说过没,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就直接跑啊,跟他费什么话。”
夏子无力地垂下自己的手,复而抬起,把额前的碎发拢到后面,整理出一张清秀净美如七月荷花的脸,白中透粉,彷佛一掐就能出水。
“两年了,十二,已经过去两年了。”
说话间,她又低下头,刚被拢好的碎发又从她的耳后逃出来,被风一吹,粘到嘴角。
脆弱的不行。
“我以为我能控制好的”她在自责。
宋怀野动了动腰间的手,舔着下唇转向碧波荡漾的柳绿湖。
湖面湿润的风吹过来,他觉得像是被灌了一呼吸道的废尘一样,难受的人恨不得刨开身体,看看里面到底怎么了。
他妈的怎么就这么无力呢?!
……
两年前,他们还是固华中学的初三生。
那时候,成夏子已经出落的很漂亮了,像提前盛放在早夏里的孤荷。
那时候,夏子还是不怎么和他们讲话,他们也只敢在外围悄悄保护她。
那时候,已经和那件事发生间隔了五年时光。
五年呐,近两千多个日子。时间总该发挥它的魔法,总该可以磨平那些刺人的冰凌了吧?
可惜,那天发生的事情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四个字
——痴心妄想。
夏子十四岁生日当天,有个高中部的男生找她告白。
那时他刚好不在,为什么他刚好不在呢?为什么偏偏那个时候不在呢?如果他能早回教室一分钟,就一分钟……
可是,早一分钟又能如何?
谁也想不到,温温柔柔的,比花还娇弱的成夏子突如其来地打了人,用椅子砸的,血流了一地。
当天,他和徐长风他们打架换来的平静还是被砸碎了。
学校里的流言又一次疯长,像七八月的暴雨,声势浩大地来,经久不衰地下。
他想,这次,他再去和人拼命也没有用了。
他想,他的小荷花要被冷酷的雨滴砸到泥里了,要被太阳毒辣十倍的流言晒死了。
他看着周围叽叽喳喳的嘴,彷佛已经看到了一朵荷花的彻底凋零。
而他,无能为力。
男生被送进了医院,头上缝合了十二针。
成家赔了钱,或许还做出了其它补偿,事情并没有闹得很大。
当天晚上,她向他坦白。
她说她一听到别人喜欢她,她就恶心。
她说,“喜欢”“爱”之类的词,会把俩个毫不相关的人捆绑到一起,这不是祝福,而是魔咒,来自潘多拉宝盒的诅咒。
在她被扭曲的世界观里,我喜欢你等于,我诅咒你。
这是她那对父母留给她的唯一东西,除了生命以外的唯一。
他这才后知后觉,或许他的小荷花从来没有盛开过,她被淤泥压着,每次要露出水面时,就被人齐腰砍断。
她永远也不会盛开了,因为她被锁死在了十岁的冬天。
原来时间没有魔法,她一直没走出来。
在那之后,成夏子转了学。
……
操,这他妈都什么事儿……
宋怀野低骂了一句,腿部一使劲,一颗小石子飞入了湖泊,湖面瞬间水波荡漾。
夏子沉默地听他说脏话,突然想了解她缺失的这几年里,宋家的老幺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叛逆”?
她记得,十二以前虽然皮,但脾气还算好,对人也很有礼貌的。她姥爷姥姥最喜欢的小孩儿莫过于他了。
可现在,听说他除了打架,逃课,早恋,还会纹身,抽烟,酗酒……反正混混干的事他都会干。
啊,对了,他高一下刚转来定安中学,就打了架呢。
那段时间闹得纷纷扬扬的,她不想知道也难。
后来,他就被冠之“定安第一痞子王”的称号了。
也不知道宋爷爷和念朝哥会怎么看待这个称号。
紧接着,他就明目张胆地告知全校——她是他的妹妹,他家规矩严,不准小姑娘早恋。
那段时间之后,她莫名其妙地多了很多“哥哥”。
她知道他是想保护她,原因嘛,不难猜,大概是看在幼时情分,或者现在的邻居情分上。
别人可以和她无关,可这是十二啊,十二不是别人啊,他是她这辈子最信任的朋友,
朋友?起码从前是。
成夏子走上前,扯了扯满身煞气的宋怀野的衣服。叉腰而站的少年回头,紧锁的眉头还没来得及舒展。
他垂眸,看见拽着他衣角的细白小手,不可抑制地口渴。
“干嘛?”宋怀野转过头继续看湖,下颌线紧绷着。
成夏子莫名觉得他语气里有一丝不耐烦,于是收回了拽着他衣角的手,藏到身后,原本想劝他好好学习之类的话也被全然忘记。
十二好像越来越凶了。
她抬手,动作潦草地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
“不干嘛,我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会在教室里”,那个时候,刚好出现,那么巧,就和初三那次一样,刚好看到她……发疯的瞬间。
宋怀野看到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某个地方又开始发涩。能他妈别这么生疏吗?
他将左手的书包甩到背上,睨了她一眼,挑眉问道:“能干吗?回来拿书包啊,周末不用写作业啊?”
说完,人就大步离开。
夏子小步追着,嘴角嗫嚅了半天,直到走近校门口时,她才开腔提醒:
“可十二啊,你拿的是我的书包。”
宋怀野头也不转地继续往前走:“我不能拿你书包?”语气和态度一样,高高在上。
被火药味呛到的成夏子默默低头:……
不是不能,就是我包里没你的作业。
两人刚从公交车上下来,恰巧看到勾肩搭背的徐长风和顾南星。
一红一蓝,很惹眼。
夏子刚想打招呼,手臂没伸出来,一颗橘色的球先朝着她砸了过来。
身边的宋怀野长臂一勾,把她整个人勾到怀里,另一只手抓住了飞过来的篮球。
“找死啊你”他把球朝着徐长风砸过去,抓着夏子肩膀的打手随即松开。
穿着红色球衣,带着红色发带的徐长风只是贱兮兮地笑,动作花枝招展地接住球:
“有你在还怕砸到夏子?”
他边说边拿胳膊撞着一旁的顾南星,从他怀里抓过一个未开封的冰棒拆开,咬着冰块的嘴里含糊不清地问:
“我说你打到一半就走了,原来回学校拿作业了,怎么,你还会怕你们刘大姐的河东狮吼功?”
刘大姐全名刘玉红,高二十四班班主任,有名的严格不怕事儿。
宋怀野没理他,像是默认。
夏子扭头看了他一眼,庆幸自己的书包是黑色的中性风格。
这时,顾南星甩了甩手,笑着朝着夏子打招呼。然后掰开怀里仅剩的另一只冰棒,前一半有把儿的给夏子,后一半给十二。
宋怀野嫌弃地推开他的手,顺便也推开了摆在夏子面前的。
“用得着这么惨?一只冰棒也要分着吃?哥请你们,吃一箱,敞开吃。”
顾南星只是笑,没理会好友的打趣。一旁的红衣少年倒是先沉不住气了:
“怎么着十二,小时候哪次不是这么吃的?以前你就爱抢人家夏子手里的,忘了?要不要爷帮你回忆回忆?”
夏子听到头顶传来牙齿咬合的声音,有些同情地看着对面还在挤眉弄眼的徐长风。
他们四个同年生的孩子里,就数他最活泼耍宝了,也数他挨的揍最多。
过了这么久,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没有长大。真是,羡慕啊……
察觉到身边人动作,夏子下意识地伸手,两只手握到了十二的手腕:
“我想吃草莓味的。”她说得有些急,差点咬到舌头。
就权当,感谢还没长大的徐长风吧。她想。
宋怀野淡淡地看了眼被握的手腕,片刻后,掉转方向,进了胡同口旁的一家小超市。
不知逃过一劫的徐长风巴巴地凑上来:
“喜欢草莓味的?下次给你长风哥说啊,问那煞星要干吗?你也不怕人吼你”,
他说着,胳膊肘习惯性地要搭上来,瞥到夏子干净的衣服,又换了只手拿冰棒,想要搭在一旁的顾南星肩膀上。
顾南星往旁边一躲,躲开了。
徐长风一时不察,往旁边踉跄了几步才停稳,一稳住身形就气急败坏地质问:
“干嘛你?在这儿陷害小爷呢?”
顾南星懒得理他,往旁边的阴影里走了几步。
徐长风一个人在原地跳了跳,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扭头看到巧笑倩兮的成夏子,又一溜烟儿地凑上来,勾着夏子的手臂:
“还是我们夏儿好,他们都是坏人。”
听着他装模作样的腔调,夏子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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