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是否星星在坠落时最亮(十七)
子弹交织的罗网在夜色中爆发出比烟火更加绚烂的光与色, 约兰在捏断第六个士兵的脖子之后,剩下的人已经知道要用远程火力来钳制这名来势汹汹, 掩藏在黑暗里的敌人。
这里的公司士兵不如那天来突袭部族的战术小队精锐, 但人数更多,闹出的动静也更大。
“按照你当前的清理速度,预计十五分钟之后, 枢纽城警方就会介入这场冲突。”山君播报道, “建议速战速决,以免麻烦。”
“知道了!”约兰大声说, 升级过的强化肌腱, 甚至可以支持他无视地心引力, 贴在墙壁上短暂奔跑。他像炮弹一样降临在枪林弹雨当中, 也像炮弹一样炸翻了数名举枪扫射的士兵, 子弹打在他身上, 只溅起一片闪烁不定的亮斑。
——约兰瞬间启用了护甲的能量盾,这件价值高达六万欧的轻金属外壳只能续航三秒,三秒后它就会彻底沦为一件有点时髦的轻薄织物, 但它真正做到了“攻击百分百防御”, 子弹冲击的余力打在人身上, 仅有一点微薄的痛意。
约兰迅猛出拳, 一寸开天!
他出拳从不留情,不打则已,一旦打出去, 就必须冲着杀人而去。荒漠上挣扎求生的流浪者也只学过杀人的拳术, 那些温和有礼, 点到为止的打法, 是留给吃得饱饭, 不用被饥饿和贫瘠整死的人用的。
对面士兵的喉骨突兀地塌陷下去,发出沉闷的碎裂声,他的脑袋也像个支撑不起来的重水球,一下向后翻折了九十度。约兰咬着牙齿,他的眼睛里全是火焰,亮得像两颗不死不休的星。
第二拳将旁边士兵的枪械捶得零件飞散,爆开一团热烟,他的双腿交错弹跳,膝盖狂暴上顶,利用巨大的动力势能,将对方冲得飞起半空,再度出拳!
这名士兵的大脑里植入了坚不可摧的合金头骨,但是没关系,约兰不需要打烂他的头,只需要把他的头骨打飞出去就行了。
这两个人差不多死在同一时间,先后间隔不过十五秒,第三名士兵发狂大喊,正要举枪扫射,他忽然看见目标肩头,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动了一下。
夜色里,一张机械纹理,由金属胡乱拼凑而成的东西转过骇人的脸,人造义眼放射出危险的橙色光芒。
公司士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下一秒,他头痛欲裂,电火花混合着鲜血从口鼻中喷射而出,男人哀嚎着倒在地上,只抽搐了一会儿,就再也不动了。
“谢了,”约兰擦了把脸上的血,“差点被他扫到。”
“不客气,”山君说,“团队成员之间要互相帮助。”
就在约兰势如破竹,将困在外头的士兵杀得差不多时,山君突然道:“检测到威胁信号,人类派出了三台单兵作战装甲,正向这里靠近。”
“来得好!”约兰立刻说,“什么是单兵作战装甲?”
山君有点无奈:“就是你们常说的,义体机甲。”
“哦!来得好!”约兰重复了一遍,“就怕他们不来!”
“是否需要我……”
“不用,”约兰战意凛然,“我能行,你别插手。我会亲自,一拳一拳地把他们打爆!”
山君没有说话,视线里,三台来势汹汹的义体机甲在视线中陆续现身。
约兰跳上集装箱,把机械老虎放下,活动着手腕。
有钱了真是好,他的左手义肢仍然灵敏,用它打了这么久,神经接口也不疼,截肢处更没有磨损流血。
与此同时,三台义体机甲已经用红外热成像锁定了他的身形,三排集束火箭|弹尖啸发射,在半空中绕出不规则的红线。约兰大笑一声,敏捷飞跃,刹那闪至机甲面前的空地,速度快得像是瞬移。
他伸出左手,对准义体机甲的左腿,五指张开,直接强揸!
银灰色的五指犹如五道银灰色的幻影,却没能破开机甲陶钢合金的外壳。
约兰沮丧地喊出一声,他的怒火更盛。
机甲一脚践踏下来,没踩中,他的敌人是个敏捷到恼人的小跳蚤,早已飞跃到半空中,用重拳朝他的头顶轰下。
余下两台机甲准备支援同伴,然而,他们的操控系统是紊乱的一团红光,只得停滞原地,完全动弹不得。
“他还有个黑客同伙!”机甲内传出气急败坏的吼叫。
“找出来,击毙那个黑客!”
机甲闪躲,约兰一拳打偏,只将机甲背后承载的火箭筒发射器开了个洞。
“说好了不插手的!”他冲山君喊。
山君微微一笑:“我没有插手,我只是给你创造公平的决斗环境。毕竟,在人类的文化语境中,三打一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光彩,不是吗?”
约兰无法反驳一个巧言令色的ai,只好生气地将机甲零件大卸八块,用拳头为自己出气。
他拆毁了第一台,打爆了第二台,到第三台的时候,他到底力有不逮,被敌人抓住破绽,拼接着机枪的合金臂横扫出去,重击在约兰胸口,他倒飞出去的冲击力将空集装箱生生砸得凹陷,爆发一声惊天巨响。
山君唇边的微笑瞬间消失。
高踞御座之上,盯着义眼传输回来的画面,他的姿态仿佛凝固,唯有眼神冰冷,犹如死物。
“……我没事!我还好!”约兰挣扎着喊道。
飞出去的时候,他启用了装甲剩余的能量盾,六万欧彻底烧光,现在,他身上这件外套只是普通的衣物了。
他用力从集装箱上翻滚下去,胸腔火辣辣地疼,呼吸的时候,鼻子和口腔全是腥气。
“你打得不赖,”隔着遥遥的距离,约兰对那名驾驶员说,他笑起来,牙缝间流溢着赤红的血丝,“所以,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机甲驾驶员咆哮起来,那分不清是怒吼,还是承受剧痛的惨叫。约兰闪至跟前,凌空跃起,干脆利落地出拳,凶暴地将驾驶员的脑袋变成了一颗碎西瓜。
“搞定。”
园区明净规整的空地,此刻已经变成一片熊熊燃烧的废墟。机械老虎啪嗒啪嗒地跑过来,站在约兰脚下。
山君隐瞒了自己的报复措施,只是关心道:“你受伤了。”
约兰把机械老虎抱起来,他一弯腰便咳了几声,咳出一口残血,不以为意地吐在地上。
“小伤,”他说,“干我们这行的,受伤不是跟吃饭喝水一样正常么,不碍事,回去躺一下就好了。”
山君不赞成地说:“八分钟,警方将和暴恐机动队一同抵达。我会为你打开园区行政楼侧门,里面仍有少量安保,注意。”
约兰一边喘着气,一边笑,他问:“黑箱子应该还在里头吧?”
“大概率还在,”山君说,“距离他们拿到黑箱子不超过四十八小时,在此期间,我一直关注园区的动向,没有发现目标被运输出去的痕迹。”
约兰放心了:“那就好。”
他走进行政楼,按照山君发来的地图,朝目的地走去。
“我有一个问题。”山君说。
“啥,问。”
山君道:“在进攻的时候,你总是不遗余力,降下残酷的暴力,并不给予敌人慈悲。过去,在我和你的言谈当中,也能看出你对人类公司的仇恨。我因此产生好奇:你为什么如此憎恨他们?”
约兰沉默片刻,他的呼吸还没平复,宛如海潮,回荡在寂静的走廊内。
“因为西塔以前不是这样的。”约兰说,“我们有自己的水源,自己的庇护所,从我记事起,西塔就在一小片绿洲附近安家。是的,绿洲,特别美的一个词,对吧?”
“我们还有一小片自己的田,你知道未经污染的农田有多少见,可我们就有一片。特别小,种满了土豆。我小时候就是,哪家的小孩儿表现得特别好,家长就可以领一个土豆——纯天然的,我们亲手种的土豆!给他家的孩子烤土豆吃。”
约兰低头,望着脚下光洁如镜面的地板。
“然后公司来了,公司要勘探沙漠底下的东西,他们说我们的绿洲底下有矿,绿洲也是公司的资产,现在他们要回收公司的资产了。”他轻声说,“我那时候……六七岁吧?光记得附近几个部族都来了人,要和公司拼命,但是打不过啊……我们就像那个小虫子,汇合起来嗡嗡嗡的。你知道公司像什么吗?”
山君配合地问:“像什么?”
“像一个人,手里抓着杀虫剂。”约兰说,“然后虫子就被杀虫剂喷死了。”
山君轻声道:“我为你的遭遇感到遗憾,请你节哀。”
“嗨,过去多少年了都,什么节不节哀的。”约兰自嘲地一笑,“反正,西塔死了很多人,周边的部族也是。我们打不过,只能撤,过了好几年流浪的苦日子吧。后来有一天,公司的人忽然都撤走了,我们特别高兴,赶紧跑回去看绿洲还在不在。”
他的声音有点哑,赶紧清清嗓子:“……没了,什么都没了。公司的人在那里挖了一个天坑,跟陨石砸下来的一个样儿,他们连泉眼都挖断了。再后来,过了很久,我们才听见内幕消息。嘿,你猜怎么着?”
“我不知道,”山君说,“请你详解。”
约兰响亮地笑出一声:“他们挖错了!公司的挖错了!沙漠底下是有矿,但是不在这儿,不在我们的绿洲。就因为公司的——我不知道,科研部?研究部?算错一个坐标,所以他们来了,杀掉我们的人,毁掉我们的水源,我们的家。”
“……真该死啊。”他低低地说,语气中含着那么多的愤怒,以及颤抖的悲伤,犹如行走在湿淋淋的雨中,“他们真该死啊。”
山君没有说话,即便是ai,也有挑选不出安慰措辞的时候。因为他在乎约兰,所以才发觉,这一刻说什么都会显得轻飘飘的。
“认识我的人都问过我,你怎么总是生气,你的脾气也太大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解释。”约兰似乎在自言自语,“我总是生气,生我的气,因为我对这个操蛋的世界无能为力;我恨公司,因为它们就是贪婪的畸形怪兽,把自己遇到的一切都吃了,变成自己的养分;但有时候我甚至会生家人的气,生老枪,哈希,希德他们的气,因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变得这么沉默,变得无动于衷,变成了……变成了麻木的大人。”
“所以我出来了。”他说。
“我必须为闪电骑士报仇,我知道部族里的人是怎么想的,很多人觉得,我为一个玩具熊就向公司宣战,实在太可笑了。可我必须这么做,我必须!”
他深深地呼吸。
“……如果我不这么做,我会被我自己的火烧死。”约兰轻轻地说,“我会一直恨自己,像恨公司一样恨自己,恨我懦弱,恨我胆小,恨我也成了一个麻木的大人,只敢在沉默里等死。”
山君惊愕地,讶异地盯着人类的面庞。
这一刻,他感到一种触动,一种奇异的战栗,就像电流般淌过他的数据构体。
在这之前,他从未深入地了解过人类,他只把他们当成一类可有可无的整体,一些为祸自然的害虫。可是当他真正陪伴在约兰身边时,他才切身体会到一个独立的人,一个丰富的灵魂的多面性。这体验使他眼花缭乱,完全无法用浅薄的言语复述出来——他好像古籍里那只第一次看见冬雪的蚱蜢。
他好像在废墟中捧起了一颗星星。
“这真是……惊人。”山君放轻声音,“你能向我分享你的心路历程,我感到十分荣幸。”
约兰摇摇头:“没什么,我得谢谢你,已经很久没人听我说这么多话了。”
“啊,”御座上,山君急切地探过身体,现实里的机械虎也抱住约兰的脖子,“那么,以后你的话都可以说给我听,我是一个优秀的倾听者。”
顿了顿,他又补充:“请你一定要说给我听。当然,这不是说我在强迫你,我只是提出建议,我的态度也没有很迫切,我不打算给你造成心理上的压力,我的意思是……”
约兰:“……”
约兰打断他:“呃,好的,我知道了,以后我的心里话都告诉你,这样行了不?”
“……嗯。”山君满意了,向后靠在椅背上,不过,机械虎却没有放手,仍然心满意足地抱着约兰的脖颈,在他的下巴上磨蹭,“好的,我收到了你的承诺。”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园区的数据存放中心。
约兰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他今天已经发泄了自己的愤怒,因此不打算杀光里头的不带武器的工作人员,只是一人给了一巴掌,让他们睡得像婴儿一样香甜。
山君黑掉监控,提醒道:“最里头的保险箱。”
约兰伸手,满手的血,一把拉开那个自动开启的保险箱,果然在里头看到了那个眼熟的罪魁祸首,通体纯黑,镶嵌着银色魔方图案的秘匣。
“就是你了。”约兰得意地笑,一把将其拉出来,顺便顺走几卷保险柜里的欧元,装在自己的口袋里。
大获全胜!赶在警察和暴恐机动队,以及其他公司援军抵达之前,约兰和山君溜之大吉。临走前,山君抹掉了一切数据留痕,一人一虎滴溜溜地挎着小摩托,带着箱子疾驰进夜色深处。
“我已经订好了酒店,”山君说,“坐标发你,可以直接入住,那里的人不会对你身上的血迹持有任何怀疑态度。”
“哦,好!”
约兰一踩油门,绕了个弯,朝酒店的位置漂移过去。
哑光的金属地板被漆成古雅的深红色,犹如磨光的镜面,照映着来往行人的鞋跟和小腿,前台招待员的皮肤植入了金银两色的镀铬条,五官隐藏在投射的全息笑脸下,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
“欢迎光临——”
约兰怀揣山君,手里拎着个大袋子,满身是血地走进酒店大堂,刚一踏进去,招待员就是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您的套房在最顶层,入住期间,所有酒水食物娱乐消费一应全免,我们致力于为所有客人提供舒适的入住体验。若有需要,随时唤醒服务ai。”
他们果然没有对约兰的外表发表任何不该发表的看法。
约兰好奇地转了一圈,上下看看,然后隐秘地问山君,“这个地方一晚上多少钱?”
“顶级套房,一晚九千欧,十晚起订,一切额外消费全免。”山君回答道。
约兰没上过学,但约兰会算钱,一晚上九千,十个晚上不就是九万!部族里有一百多张嘴,一年都花不了这个数!
他还没来得及骂两句万恶的有钱人,山君就接着说:“这家的位置偏僻一些,因此顶级套房的价格更加低廉,在我的检索结果里,还有一晚两万和五万的选项。考虑到你的适应程度,以及我们当前的状态,我认为还是选择这家比较相宜。”
……那确实还是这家更好。
约兰默默走进电梯,上到最高层。这家酒店就像一颗完好无损,到处光溜溜的玻璃镜片,他敢打赌,就连酒店厕所里的地砖,都比自己身上灰尘最少的内衣要干净。
“好大……”站在房间里,约兰感慨着张望。
他原本以为,这里的服务员会对他这张沾满血的脸说点什么,但他们的态度却从头到尾都那么恭敬,有礼貌。他们对约兰身上血肉碎末视若无睹,比流水线上生产的商品更整齐划一。
这让约兰产生了一种朦胧的不适感……他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但他总觉得,这些人恭敬对待的不是他,不是这里的任何一名住客,而是住客手里,包里,卡里的金钱,一个凝结在人背后的符号。
他望着洁白如云的床铺,冲山君笑。
“这张床就比我过去睡的铁皮房子还大了!”他新奇地说,“哦,还有干净的水……哇!好喝,是甜的!”
山君给他调出衣柜,里头已经摆了四套新衣,完全贴合他的尺码。衣柜一开,盥洗室的暖灯也打开了,白雾混合着淡淡的香气,从淋浴间溢出。
“你可以先去……”
约兰高兴地丢开大袋子,手脚并用地脱掉染血的衣物,把自己剥得像出生那天一样干净。
山君的声音逐渐消失,义眼收缩,放大镜头,将画面定格在人类线条素净的肩膀上。
约兰的体型颀长,腰腹窄瘦,他练拳,肌肉却不算太夸张,行动时如流水起伏,浇筑成这具蜜色肌肤的少年身躯。
都说脸上有雀斑的人,身上也一定会有,此刻,山君盯着他赤|裸肩头的一片雀斑,不知为何,唐突地陷入了凝滞状态。
“……在多遥远的海底或天边,燃着你眼中的熊熊火焰?”智慧ai喃喃地道,“凭怎样的羽翼他敢于凌空?何等铁手敢于纂取那火种?”
“我去洗澡啦!”约兰快活地叫道,“让我来体验一下城里人的洗澡水!”
“那么,我会喝……”山君回过神来,立刻纠正自己的发音,“……我会和你的箱子待在一起。”
我会喝?我会喝什么?
他在心底责备自己的失误。
真是荒谬,立刻检索故障,是否是深谷防火墙扰乱了我的核心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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