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清友六
海上宫大宴以乐人用冬不拉弹唱的一首《隋云拜的贴尔篾》1作结束音,送走了远道而来客人。——呕哑嘲哳之乐,也唤醒了沉睡的女主人。
眼前青黑不分时,正要开口,一口辛辣的热汤灌进喉咙,噎了个正好。她从燥热的怀抱中挣出来,朝地上猛咳了几下,疼得嗓门眼都好像在冒烟。
他立时放下碗,拍了拍她的背。
“结,咳,结束了?”
她满眼泪花地问,正要走下去,又感觉眉心发痒,想去揉,却被他起身掼进了怀中,两只手也被拉到身后。始作俑者命令她:“你不要动。”尔后信手画了一面水镜子,镜中:
五瓣梅被刻刀雕成了六瓣琼妃,浅金也褪色,成了融入肤色中的雪白。
她之所以痒,大约是因为白雪是他的元素。抿了抿嘴,问他:
“你杀了李隐,是要夺徽州吗?”
一只即将被关进黄金笼的白鸟,看见了五光十色的帷幔后真正的美人——徽州。他诧异极了,松开手,让她回过身来,把白玉药匙递给了她,与她说:“把这碗药喝了。”
“你不会遵守一年的约定。”
可怜的小王后,她又窥伺到了花言巧语与浆酒藿肉中的密语。拓拔濂轻笑,安抚道:“不,我会。莲花儿,喝药。”
何荇之沾了一下碗缘,遽然把药碗拂下桌。她大声地说,尽管这种大声实则低哑的像是一个痨病久的老妪,她又是瘦瘦白白一只,像一个玩闹的孩子:
“你口中没有实话了吗!”
他看了一眼洒尽的汁子,复擒起她压倒在床面。低下头,发狠地咬弄着新画上印子的软肉,直到她怏怏地叫疼,才喘着气说:
“你可真恼人。我说是,你又要哭了。我与你说罢,明日海上宫便从扈县走,徽州,则在周劲。一年内,宋子京若递上了合州印,这一年便天下太平……他会吗?”
“他不会吗?”
“宋子京深受何咏赏识,又是阿娜尔汗养大的。”拓拔濂冷静地说:“我先是逼死了他的伯乐,后夺了金礼的‘混珠’,得罪了阿娜尔汗。除了死,我不知他有哪一个降的理由。”
“他难道不能为了合州城的老人与妇孺而降?”
“你没有看见吗,京州多少京观,其中有多少老人与妇孺。宋子京仍然走了。”拓拔濂举了一个浅显易懂的例子。
荇之红着眼别过了头,她不明白。
Ψ
周吉信至的第五日,周劲援胡。
胡三清事先已收到了主君的信笺。笺中言:“傅昭麟有“军侯”之名,毋强攻。已使周吉一封手札致信蜀帝,待吉回帐之时再进商讨,方为进攻之日。”
但周吉迟迟不回,周劲又有大部队先至。胡三清被傅昭麟的钢铁长城激得火气十足,当即下令,若周吉次日不归,便攻城。——结果是一定的。
胡周子夜便攻。胡已有三万铁骑,再有周劲两万虎狼之师,东方鱼肚白时,京州城门便碎成了屑木烂铁。
周吉为什么不回?因为他早就走了。
之后,周吉归城,拓拔濂问他原因,他说:“蜀方内部士气低迷,除去傅昭麟固守城门,惟太子太傅与神王宫主祭可与一战。此乃破城之机遇,万无谈和的道理。”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拓拔濂立时便剁了他的右手。
城门到底是破了。
寿阳枯坐在神王宫,听元和大街下了一夜的血雨。周劲一箭破开黑檀木宫门时,她似乎又听见了老主祭碎碎的劝导:
“你把信给他们,与他们说,他们的皇帝要娶你。不要紧张,也不要觉得羞辱……羞辱与紧张,在活生生的命面前算一根小羽毛,哦,我的小公主,那也算不了。”
“记住,要保护你的父亲。他是个多苦劳的皇帝,兢兢业业当了二十年的太子,与夫人早年的几个小孩都落掉了。老来登庸纳揆,才有你与小藻,他像老头子我一样喜欢你。”
老主祭子的头串在周劲的箭矢上,丢到了她的脚下。她手指颤颤巍巍地,朝周劲递了那一封语气傲慢的信,她感到恐惧、愤恨、羞耻,以至于一句话也没有说。
周吉看完了信,直接把信撕成了齑粉,然后踢倒了她,掰断了她的右脚踝骨。他留了一个“哑巴”在她的身后。周劲从头到尾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便是现在说的:
“三清,清点俘虏,搜寻宋邳!”
此时,宋邳在何处?
日中,她一步一趔趄的走出门,坐在门槛上,看见了那个青衣狷介的老师。她很兴奋,打掉周绪伸来的手,走出了巨大的神王宫。
——之后,她看见了地狱。
赤铁矿一样深红的血液如同大海一样,滚滚的流动着。血底的地面上,散落了许多个乌溜溜的眼瞳,他们愤怒的凝视着她,好像要看透她软弱而卑劣的灵魂。
血海之上,是一座接着一座人头坟冢。他们中,有人大张着嘴唇好像在笑,唇角向上拉到与耳骨相连;有人眼瞳巨大无比,眼皮都被撕碎,从他的眼睛可以看出他的惊惧。
寿阳的眼睛几乎无处可落了,她只能慌张的去找老师。
老师身后跟着一大群手执斧钺的人。他们围着他,借着高耸的人头山躲避着搜捕,渐渐走到了元和酒馆。
寿阳也走进了酒馆,周绪悄无声息地跟在她的身后。
紧跟着,她听见震天撼地的马踏声。周劲与胡三清率大军至,二人直接以灵压覆盖了全部京州!周劲高坐马鞍之上,说了她听到的第二句话:
“宋邳,你今日若走,京州屠城必不可免!”
回应他的是百万余人同时发动灵钥领域,一时之间,寿阳感觉到耳膜轰鸣,似乎听见了数万万鬼魂齐下泪。
Ψ
拓拔濂牵着她的手,带她去了海上宫顶。陆风微燥,她心头的吵闹与京州保卫战的最后一日如出一辙。
从乌江江面,远眺扈县万家灯火,似乎可以看见阖家欢乐,其乐融融的场景。——而在更远的尚阳,李长吏府,却是大火燎原,恍如白昼!
周劲站在耸入云端的古松之上,手握明火,低头看向宋邳,宋邳若有所感的抬头,便见他含蓄一笑:“请你与路上的那个孩子说,他来迟了。我给他一刻钟的时间。”
宋邳叹息一声,说:“这好说是别人的家。”
却听周劲冷哼一声,直接把火棒掷向了他。他轻飘飘地躲过,颇有些正经地说:“无论如何,明日分取青禾水,请你务必到场。”
“凭什么?”
宋邳在抄手游廊中行走,周劲在树上跳跃。走到李府门口,他才答:“凭你也是个父亲。”
他推开门。门外,李玄黎被宋耳与宋绘押在马车上,眼角眉梢都是泪痕。宋邳走到他面前,低下身,递给了他一枚灵钥,他语速极快地说:
“这是寿阳给我的钥匙,出发点是扈县太平街。他给你一刻钟,我多送你半个时辰——玄黎,送你的不是无偿的。我要你学会看,看山,看人……”他开了个玩笑:“有时间多看看地图,觉得害怕就往合州走。”
尔后向宋绘点头:“你和玄黎公子一起。”
“走!”
周劲已经飞到了宋邳身侧,在他耳边道:“宋师,你好嚣张啊。”
二人在园地缠斗起来,宋耳立即加入战局。宋绘对呆愣的李玄黎低声催促:“公子,没有时间了……”
她披着黑袍,趴在石桌上,将将合眼时,周劲一袭黑衣带着热浪走上了亭子。当时,月亮被黑云遮住了半轮,只露出了半个弯刀。
拓拔濂右手捻着她耳边的一绺发,意味不清,语气凉薄地问:“怎么样?”
荇之掀开了要黏在一起的眼皮子,看见周劲沾了血的脸,叹了一口气,又把头埋进了胳膊里,一绺柔软的头发也顺势滑出了他的手掌。
“长吏印已收回,但李玄黎在宋邳的协助下逃走了。”他简明扼要地回答。
拓拔濂思忖片刻,问;“李玄黎怎么走的?”
“小夫人宴前给了宋邳一枚灵钥领域,出发点是扈县太平街。”
他笑了一声,低下头,轻声诱哄着何荇之:“莲花儿,终点是哪里?”
“你想听假话吗?”她闷闷地问。
拓拔濂不在意,继续问:“宋邳在你手下坚持了多久?”
“一个时辰。”
“王喜有事要出去一阵子,你暂代徽州长吏,西州耳山村的事情推迟。在王喜回徽州之前,寡人要你,死守徽州。明白吗?”
“是!”
拓拔濂挥了挥手,周劲走下孤亭。他站在荇之身后,一手拢住了她的发丝,轻轻地往下拽,她敏感地抬起头,低声说:“我想回去睡了。”
“你要回哪里?”
荇之不解地看着他。拓拔濂直接把她打横抱起,任由黑袍散落在地。
他走回了第一层船艉的书房,绕过屏风,有一束清静的月华透过窗牗射入隔间,隔间内,只一张光秃秃的,宽且长的大木床。垫被上铺了一层竹簟,似乎很清凉。
她一见便开始挣扎,扭打,却被押着双手丢到了床上。他腾出一只手解开衣衫,露出白色中衣,对她说:“躺下,睡觉。”
荇之实在太困倦,往里面缩了缩,感觉无处可躲,又无处容身,便背过身去。未几,身体开始窜出一股又一股的寒气。
这床太硬,夏夜里也太冷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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