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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清友八


枞山是徽州第二长的山脉,山脉走向自西北至东南,如一把刀将徽州一分为二。小精怪入枞山如回家,荡秋千似的把着藤蔓走,正应了“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一句。

        有鉴于北国的主人只要求她引走阿娜尔汗,她便没有操心秋门康健与否,只再三回顾那一介面容庄严的女人,一边想:女丫何必作佛像庄重?莲子为心、寒玉作骨、知春生夏茂秋熟冬枯的,便是天下一顶一的美人……如她择的小女娘。

        她一想到荇之,心中便甜丝丝的,好像舔了蜂王浆。

        色令智昏。她误闯进一个八宝杀阵——自然,她是不知“八宝杀”其名的。只觉得脚腕上被一块精铁链子拖拽着向前摔去,沉重、疼痛、耳边还伴随着聒噪地嘶吼。

        吃了一嘴黄泥,手潦草地抹了几下,“呸”一声便要起身。落入眼中的却是红褐的蠕动的肝脏,表层附着着黄褐的分泌物……

        眼睛好脏,呜哇。

        何蓂哆哆嗦嗦地,抬起脚就跺了一下。脏物瞬息之间化为一对鳞片暗淡的死金鱼,腥气极重。

        她摇了摇头,正要跳上树干免得下泥地,抬头却见一个黑铁大笼迎面罩下!罩得严严实实,脖子也喘不过气来。她忍不住低下身,手紧紧地攥着铁柱子。

        柱子也像长了牙齿似的,死死地咬住她的手,她惊惧地用力扒开,活生生扒掉了一块肉,疼得摔倒在地。

        感觉头顶触及到硬梆梆的铁块,她抬起头,看见笼子已经缩到了半个她那样高,而将碾死人的压力还在挤着她,逼她像一个畜生一样趴在地上……

        何蓂闭了闭眼。

        一个骨骼粗大的手握住了铁牢的柱子,青筋暴起,生生掰开了一个巨大的出口。北国的皇帝满手鲜血的提起了她的衣领,把她丢出了黑铁大牢。

        尔后,一根三叉戟从云层剁入地下,贯穿了整个铁物。电光火石之间,铁牢化作一个明黄宝伞,于空中碎裂,散落了一地的黄色粉末。

        “从右手边走,与秋门会合,回海上宫。”

        何蓂咬牙爬了起来,赶忙跑了。

        拓拔濂继续向前走,耳边忽有劲风吹过,他握戟一挥,一阵冰雹便往身后追去。古佛的手掌瞬间被冻成了冰雕,掌心□□黯淡失色。信手一敲,一个铜轮便掉落在地。

        他还要再向前走,黄金袈裟的阿娜尔已窈窕走来。

        “北国主君,你竟然走出了海上宫……”

        这是一个十分值得注意的点,自六月二十三日拓拔濂进入徽州,除去当日来至坛秋园,期间二十余日,他从未走出“海上宫”。阿娜尔汗知道原因,但她一直不曾说:

        “你已经完全掌握了‘冰化’?”

        拓拔濂兴致不高,慢声问:“你找死?”

        这样一双冷漠的绿眼,紧紧地锁定一个人后,是令人十分惊悸的。阿娜尔屏气凝神,摇了摇头,说:“八吉祥相已被破了三着,我无意与你相斗。但何蓂拿走了我的八宝铃,她必须还回来。”

        “跟寡人走。”

        扈县,海上宫前。拓拔濂拦住了欢欣雀跃的何蓂,一手拽下了她系在手腕上的铃铛,抛给了阿娜尔。

        “我很期待你来金礼的日子。”阿娜尔朝他点头。

        立国之后便是建交——她已经默认拓拔濂会统一中蜀。

        但他确却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阿娜尔,忽地问:“木系变异失控,有解决的方法吗?”

        Ψ

        何蓂走后,拓拔濂进来,她摹地发病了。

        她本是个脾气温和冷淡的人,神王宫的清乐日中,养就了这个小公主一种随波逐水,流水无情的性子。见过了太多的生死,她知道万事都不能由心。

        但到底只有两年,她如今也只是豆蔻连枝的年华。像耳山这样跳脱自由的人,高山清涧都踏过,她也只见过一个。

        “你带她回来。”她很轻柔地说:“她说她要去见阿娜尔……你怎么敢让她去引开阿娜尔!”

        拓拔濂低身要去搂她,却被她一个巴掌打在脸上,没什么痛感,但又灼肺烧心。他头也不躲地举起了她,把两只胡乱拍打的手擒在她身后,附和地说:“她是自然中的神灵。”阿娜尔汗也是。

        她静静地眼泪,在沉默地谩骂。

        悄悄的,一枝嫩绿的藤子从她的手腕处露了出来,它用叶片大力地打着他的手。打的藤干颤颤巍巍,挠的他心头痒痒麻麻,一时不察,松开了手。正在愣神,她已经拿出钢刀狠狠地剁掉了疯狂长粗的藤,疼地泄出了一声呜咽。

        拓拔濂很快认识到不对劲——因为藤蔓断面处流的是红色的汁液,她喘息间吐出来的也是温凉。再探额头,冰的像是泡进了数九寒天。而这些张狂的小东西还在疯长!

        荇之不满这些东西很久了。

        自搬进竹秋,她无一日是安宁的,情绪稍有起伏它们便会乱窜,她只能终日待在竹秋,一步也不敢出门。后来不知是不是掰疼了,抑或是对元素的控制强了,再或是麻木了,入神王宫后,便有些好转。今天,它们竟又冒出来了!

        她哭着往自己的心口剜,拓拔眼疾手快,用了三分力拍在她的手背上,迫使她疼得松手,刀落了地,两只手锁到身后,拿出一摞绳子绑起。

        只是一息之间,她身后便顺着她单薄的身体蔓出一簇簇的绿藤,而她皮肤失血,青中带黑。若要画师来看,这是穷尽一生也不能描摹的至艳至美的场景。

        ——年幼的公主以骨血滋养妖植,妖植以枝干笼住美人的躯壳。

        这是圣物,是该被万万人顶礼膜拜的。

        拓拔濂跪在榻上,握住她的手,吻住了花瓣上的露珠,轻且浅的舔了一下她微微张开的唇,温声道:“莲花儿,别动。我带她回来,我带她回来……”

        荇之茫然地看着他,她能清晰的感觉手部被冻僵了,看见眼前的冰雾、冰化的藤条,与自己。他走出了屋子。

        空气中一片寒冷与死寂。

        但她不能停止思考。她本是想说,不用带小精怪回来了……她不合人群已久,死志已存。既不能报蜀宫大火之恨,索性以身膏草野,也算对得起天下人。

        Ψ

        阿娜尔汗来时,见到的是一个冰雕囚笼。而女孩儿靠坐墙上,虬曲的藤蔓将把她围死其中。

        她对拓拔濂说:“你解开冰化,否则我无处下手。”

        濂低下头,摩挲着她冰凉的脸,让冰扑簌簌的升华,紧接着那一大串植物又开始摇晃。阿娜尔低头往她嘴中塞了一粒黑红的药丸,入口便化作一只浓黑的虫子,钻进了她的咽喉。阿娜尔说:“蜱虫神芯可以暂时抑制变异,但仅限于此。何蜀皇室的秘辛,被您一把大火烧了……您问一问她吧,如她也不知,只能等景阳醒来了。”

        “景阳?”

        拓拔濂把她拥进了怀中坐下,有意引阿娜尔开口。但她仍然很安静,低着头,谁也没有看。

        “我从周劲手中讨了景阳的一条命,拿混珠吊着在。只是人一直没有醒。”

        阿娜尔对蓂口中的“主人”很有兴趣,再又是自己养子的学生,自然不会吝啬鼓舞:“新世将至,你是开启曙光的第一个人。不要妄自菲薄。”

        “……我想问您两件事,”她抬起头说:“蓂还活着吗?”

        “在外面。”

        “青禾泉下的东西,何咏知道吗?”她虽然是问阿娜尔,笼着一层水雾的眼却看着拓拔濂。拓拔濂朝阿娜尔看了一眼,说:“阿娜尔汗,你可以走了。”

        拓拔濂深知她的心事。

        令人遗憾的是,他不能向她道歉,他甚至要自己掀开光鲜的皮囊,把最残酷的事实告诉她。

        “回忆一下,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你说,‘我看你比我更像大祭’。这之后,我变成了你的另一个老师。”他摩挲着少女冰凉的手,继续说:“后来你知道了,我曾是苏门沁腊辜老的奴隶。还有什么‘白狼之子’,那就是笑话了。你还知道什么?”

        “你什么也不知道……”

        濂笑着揉她手那块小小的骨骼,她不安地别过头,他却强硬地掰过了她的头,说:“我十岁逃到苏门沁腊,成为白辜的奴隶。十岁之前我在光州郊村,你猜我在做什么?”

        “……我在吃人肉。莲花儿,你吃过吗?”

        荇之咬着牙,死死地捂住耳,但渡鸦“哇——哇——”的嘶哑声仍然不绝于耳。

        他眼白泛起血丝,像是一只索命的鬼,握着她的手腕说:“每年冬天,柯尔亚人都来光州掳掠女人去配种,我的阿姆逃了回来。五岁时,她被奸死了,罪名是‘放荡’。因为她活不下去啦,隐瞒身份再嫁了一个屠夫,大婚当日就被丢了出去。”

        “……小公主,你认一个野人与柯尔亚人的种当老师……你以为我会放过何咏吗?”

        荇之哭得喘不过气来,只能抽着气,连连说“滚”。他野蛮地用舌肉堵住了她的嘴,在她的哭声中渐渐平静。

        “我确实下令杀何之藻。但没有杀蜀帝,没有杀徐后。他们仍然死了,你认为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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