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扣留
他瞧着分明严肃又认真,恰似她幼年惹了祸,被人告到他面前,他提起那柄黄荆的戒尺,板着面孔训诫她一番的模样。
可如今她翅膀硬了,谢先生哪里还揍得了她呢?
刘宪垂目望着谢慎忍怒的模样,想起从前见过一回的小河豚,被人戳一下就气呼呼鼓圆了身子,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
当年他一言不合就喜欢板着脸,拿荆条打她的掌心。如今她再也不怕他,即便小小地欺负欺负他,他又能奈她何呢!
刘宪心中暗喜,心头的小人儿在跳舞,笑谢先生也有今天!
她才没那么好心眼,他越做出这番模样来,她越存心想逗他。
明明他怒斥着叫她快下来,刘宪却恍若未闻,反而收拢手臂,颈侧蹭过他耳廓,如愿看到谢慎的耳根再红得似火烧云,这才“惊慌失措”地跳下来。
她擦了擦眼角憋笑忍出的泪水,怕谢慎察觉她面色古怪,转身面对着青砖墙,瓮声瓮气,断断续续埋怨谢慎:“值房里…怎会有青竹蛇!咬到人怎么办?”
谢慎见她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揉了揉眉心,哪还好再板着面孔教训她乱了规矩,袖子里的拳头握紧又松开,犹豫良久,才伸出手来,揉了揉她发顶,宽慰她道:
“我前些日子出门许久,洒扫的仆吏应是忘了给我房中换驱虫的草药。交州沤湿,蛇虫鼠蚁太多,你既怕蛇,原不该来此。”
他温热的手只在她发顶揉了揉,而后很快收了回去。
刘宪却似被顺毛的小山狸,因为成功诱得他摸了自己的头,心头的小人儿已经快乐得打起滚。
其实若非怕吓着谢慎,她早便手起刀落,将那竹叶青的头斩下来。可忍着没出手,露了怯,却歪打正着,博得谢慎的一念之仁。此时他哪还拉得下脸来赶她走呢?
刘宪见他关心自己,喜滋滋回道:“不来怎么见得到谢先生你呢?”
话音落,有些昏暗狭窄的廊道里静了静。谢慎讶然,似乎十分震惊的模样,看她的眼神几分怪异。
他与她不过十年前短暂而别扭的师徒之分,那时她倔强又叛逆,而他自从被撕了书,就冷了心,待她铁面无情。她如何能张口就对着他说出这样撩拨人心的话来?!
察觉她眉眼间明媚的笑意,哪有半点受惊吓惶恐不安的样子呢?
谢慎心中疑窦顿消,晓得这家伙自幼就是个睚眦,十年报仇不晚。
他从前为师,待她十分严厉,将她的手都打得红肿。后来又有南乡县主谋害之事…
她必然恨极了他。
劳其体肤,困乏其身算什么苦楚呢?苦其心志,令他痛不欲生才算得上真正的报复吧。
所以,她初初见面就迫不及待往他身上钻,又故意做出亲昵的姿态,言语间不断大胆撩拨他。是想诱得他对她动心,而后一脚踹开,令他为此痛不欲生?
这念头荒谬,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谢慎自然不会对新安公主有什么非分之念。可她却一直欲盖弥彰,说什么“我又不是恋慕你”“不来怎么见到你”之类的话,一直想将他往那方面引。
这样的小把戏,或许骗得到别人,但谢慎却无意与她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公主或仍记恨下官。谢某虽不敢自诩磊落君子,但自问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还望公主若是复仇,手段也坦荡光明些,不必以戏弄下官为乐。”
刘宪听他似乎生了气,拂袖欲走,忙伸手扯住他的袖子:“我又不咬人,你为何一见我就要走呢?”
若这回气走他,往后应再无机会与他和解。因此刘宪紧抓着他的衣袖,收敛了顽劣的态度,与他解释道:
“谢先生是满腹经纶的士族俊彦,却因我之故,葬送了一生前程,被贬到这样贫瘠蛮荒之地。我在交州闷热凶险的丛林里跋涉四五日,已然觉得这一趟苦旅充满舍生取义的悲壮,可谢先生却已在这趟暗无天日的孤旅里沉浮了十年。
自从晓得你离京,我心中愧疚了十年,每日每夜都盼着你回去。若有机会再做你的弟子,我一定乖巧温顺,不再时时忤逆你…”
这话是她的肺腑之言,想起当初得知自己害了救过命的恩人,哭得满头大汗,可父亲无动于衷,而旁人也对谢慎之事讳莫如深,眼圈不由一红,当真伤心得落下泪来。
她这样情真意切的忏悔,尤其那一句“暗无天日的孤旅”,如一根针刺破谢慎心中结痂的痛处,生生刺痛,虽不似她情绪外露,却喉结滚动,显然有些动容。
只是他将情绪收敛得极好,片刻后,神色再恢复一惯的淡然从容。
“这是下官应受之咎,公主不必挂怀在心。谢某不过比旁人多读三两本书,实则也是碌碌无为的庸常之辈。在京中,在交州,在哪里于我而言并无区别,不过换间陋室撰书。公主又何必为当年之事自苦,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你既不在意,又为何时时躲着我?”
谢慎默然。想起当年骇浪滔天的旧事,心下一片黯然。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他好容易才从苦海沉浮中渡出,再不愿蹚进旧日的河流中罢了。
刘宪见他沉默,吸了吸鼻子,用袖口沾了沾眼角薄泪。
她向来一哭眼睑就红,好似匀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桃花落雨般惹人。
谢慎见她用袖子擦鼻腮,眉头微蹙,从怀中取了折得整整齐齐的巾帕,递到她手边:“如何这般大的人,仍像不知事的小孩子?那么多双眼睛瞧着你,你如何能擦得下手呢?”
刘宪眉眼一展,接过帕子,见洗得一尘不染,只作势在鬓角点了点,而后掖在蹀躞带下,笑着回他道:
“文官规矩多,武将行军十余日不洗澡都有的。每日一沾床,鼾声拉得山响,哪有一百步笑五十步的?”
她总是很有道理。谢慎不与她争辩,目光停留在她蹀躞带下的巾帕上。她怎好当着他的面,就扣下他的东西不还呢?
其时男女有互赠手帕传情。她不懂事,谢慎却不能不懂。
因摊手向她索要,解释道:
“这是我从前旧物,帕角有刺绣。你若随身携带在身上,叫有心人看见,难免传些闲话。你既用不上便还我罢。改日我叫人裁几方素绢帕给你。”
素绢帕哪及他这一方呢?他用过的东西到底不一样。且帕角刺绣是山石下孤松傲立,幽兰猗猗。图样应是他亲手绘制,廖廖几笔,却格外雅致。
她一见便想据为己有,赖皮不愿还他,伸手捂在腰间,摇头道:“给了我就是我的。什么好东西还兴要回去不成?”
她手指拂过蹀躞带下,上头挂着的一串精巧小玩意叮当作响。当中赫然就有那年竹林中他递给她的玉玦。
那时他母亲与成仲儒在枕山居厮混,他为遮掩这桩丑闻,借小公主犯下的错事掩人耳目,拿了这枚玉玦让她去与成国公赔罪。
细思量,他对刘宪,实则愧歉更深。
也因此,她扣着他的帕子不肯还,谢慎却难得退了一步,轻叹一声,揉了揉眉心道:
“这确是不值钱的东西,公主执意要,下官亦无可奈何。只是我如今正议亲,所以还望公主不要随意将之示于人前。否则流言蜚语一起,恐怕众口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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