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想念（1）
自幼在乡下长大，刘荣已经习惯了早起，十八岁嫁给于海明，生了一儿两女，日子虽然过的清贫，偶尔还有夫妻间不可避免的争吵，可是于海明对她很好。
随着老于家那群人进城时，她才二十多岁，手里牵着大儿子，怀中抱着大女儿，肚子里还有未出生的小闺女。一家人跟逃难是的，除了一身还算干净的衣服，连一块遮风挡雨的瓦片都没有。
海明娶了她，公爹一直都不满意。在老宅那群人的面前，她始终都抬不起头来。
二小叔儿过来喊他们进城时，她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能够去县城总比在乡下好，总不能让海明这样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一辈子跟着她在土卡拉里面刨食吃。更何况儿女一年比一年大了，县城里面机会多，要是有机会落个城市户口，当个工人，就有了一辈子的铁饭碗。
告别了挽留不舍的五姐，刘荣跟着于家一群人进了城。而那个在她印象中能言善道，极尽钻营的二小叔儿于海先，则带着老婆孩子留在了这个不大的小县城里。
县城里机会多，人也多，寸土寸金的县城里，想要寻一处能够容纳这些人的地方不是没有，可是老爷子于成宪舍不得。花了钱，找了人，买了一处四合院，大手一挥，颇有指点江山的感觉。大儿媳妇是乡下的，自小吃惯了苦，有块瓦片遮头就行，住哪儿都没说的。二儿子没跟来，小儿子还没结婚，一定要跟他们老两口一起的。至于三个闺女，虽然都是丫头片子，可是对他这个老头很是孝顺，平日嘘寒问暖的日日不落，有个病，有个痛的更是比谁都上心。
瞅了一眼院子里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的老大一家子，老爷子背着手，吭都没吭一句，按照自己的想法把屋子分配了出去。
院子里，刘荣牵着于君的手，不安地望着于海明。天色马上就黑了，公爹还没有说他们住在哪儿，大人吃不吃都无所谓，孩子呢，孩子要住在哪儿。她想要张嘴问问，看着于海明那黑如锅底的脸，如何都问不出口。蹲下去，搂住饿得不会走路的儿女，刘荣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四合院本来就不大，五间房，一间当做厨房，一间当做仓库，剩下三间，一间给了于海荣，一间老两口住，还有一间三个小闺女挤上一挤还是够用的。
得到屋子的都去忙活了，打水擦灰尘，开门放味道。唯有于海明一家，冷冰冰，孤零零地被遗忘在院子里。好像路过的陌生人，与忙碌的于家人格格不入。
于慧冲妹妹挤了挤眼睛，嘴巴撇的都要上天了。
真不知道大哥一家在执着什么，她爸本来就不喜欢他，他跟他们又不是一个妈生的。现在他们一家已经安定了下来，根本就没有他们的地方，但凡是要脸面的人早就走了，还在这里等什么，在等也他们住的地方。
“妈。”于君扬起小脸，耳朵和脸蛋被冷风刮的通红。他猛地吸了吸鼻涕，可怜巴巴地揉着肚子。
他饿……
为了来县城，他们赶了两天两夜的路。考虑到他们小，爸想要租个牛车，可是爷爷不让，说是要省几个钱，等到了县城买房子用。于君低下头，一声不吭地蹭着鞋子。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别看于欣才三岁多一点，可她却很会看脸色。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爹黑着的脸，和妈有苦难言的泪水，于欣把嘴边的那个饿字咽了下去。
于海明很想走，很想有骨气的转身离开。相比后母生的四个孩子，他的性格随了他的亲娘，倔强，认死理，性子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想走，想离开，可是掌心里没有温度的小手，和儿女被风刮裂了的小脸，无不在劝说着他。不能走，走了儿女怎么办，怀着孕的妻子又该如何。即使不是为了他自己，为了跟他一路受难，不离不弃的妻儿，他也要想办法留下来。
掌心慢慢收起攥成拳头，于海明凶狠地望着老爷子于成宪消失的地方。他还真是天真啊，经过了那么多的事儿，他竟然还相信老爷子的话。哪怕他偷偷给自己留点钱，也不至于弄的现在两手空空，身无分文。几块钱，哪怕他们只有几块钱，一家人也不至于流落街头，看别人的眼色过活。
一想起当初老爷子哄骗他，让他把今年秋收卖的粮食钱全都交了去，他们好在城里买房子，于海明就感觉可笑。在县城里买房子，钱他们交了，房子也买了，可是却没有一间是属于他们的。别说柴房，就连一块瓦片，老爷子都没有舍得施舍给他们。
“我去求求爹，你们先去那里躲躲。外面冷，别冻着孩子。”于海明喉咙发涩，指着那处被于家人用来当仓库的屋子。
于慧本来就不喜欢大哥一家，看到刘荣带着孩子要往那边去，顿时急了眼。
“大哥你干什么，那里是仓库。”叫嚷着，冲过来拦。
刘荣停下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难堪到了极点。
“小慧，外面天凉，孩子冷。”
外面天冷，她当然知道冷，可是那些跟她有什么关系。
于慧可不管那个，伸长了胳膊，霸道地拦住刘荣和两个孩子，就是不让他们进去。虽然大嫂做饭好吃，有时候做了肉菜也会给他们端上一碗，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更何况，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妈生的，骨子里面流的血都不一样。
大人在外面冻着也就冻着，可是孩子不行，刘荣可这劲儿跟于慧说好话，就希望她能给孩子让给路，她不进去都行，只要让孩子进去避避风。
“大嫂，我们知道天冷，天冷你跟大哥更不应该让孩子在外面玩儿了。咱家刚搬过来，咱爹咱妈的院子还没收拾好，我这儿也没时间招待你们。外面凉，你跟大哥赶紧带孩子回家，可别把孩子给冻坏了。”于慧说的理所当然，看到两个妹妹光顾着在哪儿看，顿时脸上一黑。
“傻了吧唧看什么呢，家都要被人给占了，还不赶紧过来。”
一脚踏入房门的于海明身体一僵，重重地推开了老爷子住的那间房的房门。
“你不去收拾，过来我这里干啥。我这里不用你管，有海荣和小慧她们在。”赶苍蝇一样，于成宪挥着手，语气中是满满地不耐烦，没有一丝的父子之情。
于海明张开嘴，又闭上，反反复复，眼前的男人要不是他的亲爹，他真想一拳挥过去，拽住他的衣领子，大声的问问。让他去收拾，收拾什么，收拾哪儿，五间房，可有一间是他们的。
“我是来取钱的，爹已经安顿好了，我们也得出去买房子。”
土炕边导着线团的杨老太闻言手上一顿，抬起脸，奇怪地看着于成宪。似乎在询问，你要给他们钱，给什么钱？
于成宪原来在村子里一直是说一不二的，年纪不大，架不住他辈分高，满村儿的人不管是谁看到都喊他一声‘十一叔’，在老于家的威望那家伙就别提多高了。从儿子手里骗钱，这样的话绝对不能说出去，不然他的老脸就不用要了。
“要什么钱，咱家就那点子积蓄，都用来买房子了。”于成宪恼羞成怒地等着大儿子，死鸭子嘴硬地继续道：“你当老大的一分没掏就算了，孩子都好几个了，竟然还想从爹妈手里往出掏钱。你爹我这一辈子劳心劳肺的，养你们小，给你们娶妻，老了老了不让我省点心，还想走我手里扣钱。”
于成宪骂的得意，杨老太听的顺耳。看着继子一阵白一阵红的脸，心里别提多得意了。听了一阵，觉得没什么营养，杨老太瞥了继子一眼，用针在头皮上挠了挠，拽过土炕上灰黑色的破洞衣服补了起来。
于海明脸涨的通红，“爹……”
“行了，忙活了好几天，大家伙都累了。你去外灶把火炕烧了，我跟你妈躺一会儿。老胳膊老腿儿了，一动就浑身都累。”挥挥手，于成宪生怕漏了底儿，不耐烦地往出轰着大儿子。
“爹——”于海明喊着。
杨老太手中的针一抖，不偏不倚地戳在了手指上，疼的她‘哎呦’一声。
这一声喊毫无预兆，就连于成宪也吓了一跳。脸色发青地等着大儿子，于成宪拽起土炕上的扫帚，死命像于海明的身上打去，一边打一边喊：“喊，喊，我让你喊，供你吃，供你喝，带你们过来县城，现在还学会伸手管爹娘要钱了。你是跟谁学的，哪个臭不不要脸的小贱蹄子带坏了我儿子。”
指桑骂槐的叫骂声从屋里传了出来，被于慧三姐妹拦在门口的刘荣身体一僵，脸色恍白地晃了晃。
于慧得意的抬着下巴，伸手推了于君一把，于君又累又饿，小小的身子没有站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妈……”掌心被地上的石头割破，于君含着眼泪爬起来，害怕地躲在刘荣的背后。
“他大姑。”
“咋，他站不稳，关我什么事儿？”
跟这个大小姑子于慧吵架，刘荣永远都吵不赢，先不说她背后有公爹和继母撑腰，单就说她那无理也要辩三分的刁蛮，刘荣这种软性子的人就应付不来。
“他大姑，你别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天冷，我就是想让孩子进去暖和暖和。”慌张地摆手，刘荣一心只想让两个孩子进屋去烤烤火，她不敢强求老爷子他们会让出一间给他们，她只想让孩子进去，哪怕那是一间仓库。
“家里都没有柴，没有煤，就连焦核都没有一块，拿什么烤火？”老二于英歪着头，面上带着疑惑，可是句句都是坑。
“屋里又冷又潮湿，孩子进去肯定会生病，还不如在外面等等。等海荣把煤买回来，生好火，咱们在让孩子进去。大嫂，你看这样行嘛？”于珍过去拉住于欣的小手，在她的头上摸了摸，一脸疼爱的样子。
孩子娇嫩的小脸被风刮出了裂口，刘荣心疼地哈这手，感觉掌心有了热乎气儿，赶紧一左一右地覆上两个孩子的小脸。
“妈，我不冷。”于欣懂事的拨弄着刘荣的手。
怎么会不冷，这风吹的她都直哆嗦，两个孩子这么小，怎么可能会不冷。眼泪在刘荣的眼眶中含着，她就不想通，三个小姑子的心怎么就那么的狠，就算大人之间有什么，可是不关孩子的事儿，更何况，买四合院的钱，他们也是出了的。
刘荣张着嘴，没等说什么，屋内于成宪的叫骂声更激烈，似乎有不打死于海明绝不把手的架势。刘荣错身一步，拽着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地往屋里冲。
于慧姐三个听到叫骂声愣了愣，反应过来去拦刘荣的时候，她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冲了过去。健步如飞的架势，根本就不像一个怀孕五个多月的人。
“呸，那个肚子别是假装的吧。”
“行了，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咱大嫂，你就嘴下留德吧。”于英看了她一眼，甩了甩手里来不及放下的湿抹布，朝通红的指尖上哈了哈气。
“这天可真冷，赶紧收拾。等海荣回来就生活，赶路那两天就吃干馒头，喝凉水，一口热乎的都没吃上。”说着，斜着眼睛看了看事不关己的老三于珍，“你干嘛，大姐有事你也有事，她不收拾就算了，你也想多懒。你们要是都不收拾，我也不收拾，反正屋子也不光我一个人住。”
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于珍脸皮薄，主意多，在乡下于成宪教育于海明和于海先这两个前妻生的儿子时，她一直都是能拦就拦，扮演着懂事小妹的角色，全家上下哪个不疼她，只有这个二姐，似乎生下来就跟她的八字不合，偏偏喜欢跟她做东，一天不呛她几句，那日子都过不下去。
于珍红着眼，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看着于慧。
“行了，你二姐就是这个脾气，别跟她一般见识，赶紧进屋收拾去吧，等会儿那一家子还不一定怎么作妖呢。”往屋里瞥了一眼，于慧等着看好戏。
不管是谁，反正占她的屋子绝对不好使，谁说都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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