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番外:父与子(上)
“白姑娘想如何联手?”沈云辞问。
“这黑泥潭怨魂丛生, 还需沈道长将其冰封, 才好通过。”
沈云辞略一挑眉:“在场这么多人, 不至于无人会水系术法吧?”
“会水系术法的不少,但有能力将整个黑泥潭自下而上全部冰封,使其中怨魂尽数不得出的,却只得你一人。”白薇莞尔一笑, 夸起人来倒是毫不吝啬。
如此一来, 沈云辞倒也不再推脱。
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喜好, 但惟独夸赞能让他觉得受用几分——燕归脑海里浮出这么一段看过的原文, 心想果真如此,沈云辞有时候还真是有意思。
然而就在此时,人群中忽然迸发出一阵喧闹。
燕归只觉得一阵极强的气息忽然靠近,抬头朝黑泥潭的位置看去, 他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从上到下都是一袭黑色衣袍,唯有白发如雪, 分外醒目。
与站在岸边的其余人不同,他没有分毫犹豫,直接踏上黑泥潭面, 如履平地。
见有人踏足, 那黑泥立刻翻涌出无数只白骨森森的手来, 裹挟着几乎凝成实体的黑色怨气, 试图将潭面上的那人拖入潭底。
然而那白骨还未触及那人的衣角, 就被一道黑色火焰烧灼起来。
随之而起的, 是从那人足下升起的大片黑色火焰,迅速而无声无息的蔓延至整个潭面。
一时间,黑泥潭中怨魂嚎哭之声响彻四方。
黑泥亦被这奇异的火焰所燃烧,整个潭中的黑泥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失。
直至黑泥几乎被烧尽,露出潭底无数盘根交错的树根,不少人才勉强缓过神来。见黑泥的威胁已然不在,许多人立刻随之而上。
那白发黑衣的男子仿佛对其余一切都视若无睹,径直朝镇魂树中部,微光最为明显的地方而去。那里藏着整颗镇魂树最为珍贵的树芯,镇魂枝。
不过很显然,并不是他一人知道镇魂枝的所在。
想要争夺镇魂枝的人绝不在少数,但很快,快到一场争夺还未真正开始时,就已经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杀戮。
如同鬼魅的黑焰从想要争抢镇魂枝的人脚下升起,有些人想要躲,却又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切成几段。一时间血液飞溅,原本大片的生机勃勃的绿色植被,被染成一片血海。
那人似乎嫌眼前的东西太过碍眼,抬手将七零八落的尸身,都扔进已经干涸的潭中,任由上面残留的黑色火焰将其都燃烧殆尽。
黑焰过后,连灰烬都不曾留下一粒。
这时候,燕归才勉强能看清那人的脸。
眉眼深邃,目光冰冷,面容俊美却显得尤为凌厉,如同一柄锋芒毕露的剑刃。
这张脸,燕归曾经在梦中见过。只是梦中的那人,明明是白衣黑发,恰恰与眼前此人相反。
燕归突然想起那句写在未完成画卷上的诗,“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原来那并非只是一句诗,那人是真的白了头。
那人是——
“楚燎!”
这一句并非出自燕归之口,而是那个元婴期弟子所喊出声的。
沈云辞一惊,立刻转身去挡那弟子的手,却终究是没能拦住他拔剑。
那元婴期弟子年纪不算太小,不会不知道楚燎的事。其实他也并非是想干什么,只是方才楚燎那一段杀戮,让他回忆起了一些同样骇人的画面。所以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做出了自卫的动作——他朝着楚燎的方向拔出了剑。
剑锋出窍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有些刺耳。
转瞬之间,那弟子忽然就被看不见的东西斩成两截,他惊惧的表情还凝固在脸上,却已经不复完整。
沈云辞站得太近,被血溅了满身。
不是他不想避,而是不能避——
楚燎不知何时夺过方才那弟子手中的剑,依然抵住了沈云辞的颈侧。
原本常见的剑刃被黑炎裹上一层外衣,接触皮肤时,竟然是寒冷彻骨。
“银羽鹤纹,掌门亲传弟子……你是柳云歌的徒弟?”楚燎的声音沉而冷,压抑着无尽的杀意。
燕归也是被眼前的场面弄得措手不及,虽然二叔提醒过他楚燎可能会出现,但楚燎这出场方式,论谁怕是也不能淡定。而且居然还因为一个小意外,让楚燎和沈云辞直接正面杠上了。
氛围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燕归心中难免为沈云辞捏了一把汗。
从楚燎那恨柳云歌恨到骨子里的语气来看,这种时候沈云辞不管怎么回答他,是或不是,估计都逃不掉那一剑。
柳云歌何人?正是如今的太微剑宗掌门,传言二十年前他被楚燎打伤,所以近些年大部分时间在闭关,很少在宗内露面。
他与外宗宗主慕云深,都并非出生于灵初界。而是来自另外一个灵气贫瘠的小世界,据说那小世界的最高修为也不过是出窍期。
柳云歌与慕云深从幼时便共同修行,有过命的交情,成年后更是结为异姓兄弟。后来二人修至小世界巅峰后,竭力寻找离开的方法,最后终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顺利来到了修真资源最为充足的灵初界。
所以当柳云歌拜入太微剑宗门下时,虽然是出窍期修为,但对比起土生土长的灵初界弟子,并不被看好。然而后来谁又能想到,他硬是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先是从外宗弟子成为掌门弟子,后来又一路朝上,最终成了太微剑宗立派以来,第一位非楚家出身的掌门。
这位柳掌门的生平可谓励志典范,但至于他为何和楚燎结下如此深的仇怨,恐怕要等燕归集齐那十条线索,才能得知真相了。
“……”沈云辞冷静的看着楚燎,始终没有开口。
他自然比燕归更清楚,如今的楚燎绝不能以常识揣测,只要是涉及到某些事情有关,楚燎简直就是个疯子。
于是沈云辞的目光,落在了斜对面的燕归身上。
燕归抬头望回去,那眼神分明在说——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很绝望啊。
倒不是燕归故意推脱,而是楚燎现在这个状态实在危险。况且燕归之前也被二叔叮嘱过,楚燎如今性情大变,万万不要与他起冲突。虽然没有明说,但那话中暗藏的意思分明就是“真的惹了楚燎他很有可能六亲不认”。
沈云辞的眼底浮上一丝无奈,双唇微启,好像说了两个字。
——笛子。
“什么笛子?”楚燎也不知道为何,忽然眸色一沉,像是想到了什么东西,原本满身的杀意竟然褪下去几分。
燕归这才想起来,之前那只蜃气妖所幻化的青竹笛,确实是被他顺手收起来了。因为修为并不比蜃气妖高,所以那青竹笛在燕归手中还是维持着原样,与真品惟妙惟肖。
“自然是前辈所想之物。”沈云辞见楚燎态度有所松动,终于开口。
话音一落,燕归就感觉两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好吧……看来不能再只当个围观群众了。
燕归从物品栏中取出那支青竹笛,双手捧至楚燎面前,端端正正地叫了一声:“师父。”
楚燎闻声动作一顿,垂眸看着燕归,道:“回来了?”
斗转星移,魂魄归位,只三个字便说尽一切。
他早就认出这个被他扔下二十年的徒弟,只是想着若是燕归不愿认这个师父,也就罢了。这么些年来,楚燎清楚自己所做之事必然被世人所不容。虽然他自己从不曾在乎,但却并不想牵连亲近之人。
见燕归在旁人面前大大方方叫他一声师父,楚燎即使早已准备抛弃一切,也难免触动。
殊不知,燕归最不在乎的也恰恰是那些流言蜚语。别人如何想、如何说,又与他何干?他不过是顺心而为,世上的事只有愿意不愿意,却没有可以不可以。
楚燎接过燕归手中的青竹笛,指腹仔细摩挲着笛身,沉默片刻后,他终于将剑刃从沈云辞颈侧移开。
“这只是赝品而已。”楚燎将青竹笛在掌心轻轻一握,那几可乱真的笛子瞬间便化为烟尘,四散开来。
燕归恍惚从楚燎眼底捕捉到一丝不舍与难过。
老实说,这两个词放在楚燎身上很违和,但那一瞬间,楚燎确实流露出了那原本不该出现的情绪。
沈云辞一直显得很冷静,道:“既然我敢给前辈看这赝品,那自然也能告诉前辈真品的下落。”
燕归斜眼看他,心想这家伙坑起师父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看楚燎对着赝品都如此珍重,要是知道真品在柳掌门那,还不直接杀回去。但转念一想,沈云辞可能也没真把柳掌门当师父看过……
礼节性心疼柳掌门三秒钟。
楚燎从沈云辞手中接过一封纸笺,展开看过后,目光幽深地盯着沈云辞:“我想,这应该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见你了。”
“前辈慧眼如炬。”沈云辞淡淡一笑。
二人打哑谜般的交流方式之下,燕归又懵了——怎么听起来,这俩人以前还有那么点交情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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