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点本124】四章 拼剑
只是一瞬 白到耀眼
雪光炸开 又化做两条衣影 继而天地暗去
姬野平眨眨眼睛 在眩晕中 感觉世界渐渐恢复常态 这才发觉 挎住自己臂弯的正是燕临渊
郭书荣华神色如常 背对船楼 昂然直立 银衣上光痕流动 锁骨下三寸到左肩锋之间斜开了一道口子 萧今拾月倒飞出去 撞折大戟、撞飞了冯泉晓和云边清的尸体后靴底擦地又滑出两步 单膝下扎 左手捂胸 倒拄穷奇 喉头哽处 嘴角边流溢出一线犀利的红
两人之间的距离 已由两丈三尺 变成了三丈五尺
周遭五丈内的军卒干事大睁着眼睛 丝毫沒有察觉出自己手中的火把早已流烟而熄
这一瞬间的事 燕临渊、姬野平、燕舒眉这几人由于距离太近和角度关系 沒有看清 楚原、火黎孤温、索南嘉措、三明妃、讨逆义侠舰上的众侠剑客们由于远些 也沒看清 只有船楼上的常思豪居高临下 看得清清楚楚 此刻眼睛直着 一句话也说不出來 【娴墨:近处看不清 远处居高必看得清 因为距离能捕捉速度 这就和出车祸一样 自己出车祸 天旋地转不知出什么事了 别人一看 就一清二楚 写武功 总有人写成动作太快 谁也看不清 都看不清 还写个什么劲 所以作者偏偏要留一个小常坐在高处 把事看清 誓不作故弄玄虚文字 】
“呵 呵呵呵……”
萧今拾月歪在地上 居然笑了:“好小子 不用筷子 上手抓 ”
别人一片茫然 常思豪懂
不是因为他看见了过程 而是因为在海南回杭州的船上 萧今拾月以筷子为例 讲过剑法
不管什么兵器在手 总要有胆來镇 有人镇不住 临事手里有剑 自己却哆哆嗦嗦 把剑柄握得死死 这就是大错特错
要想用得好剑 得像拿筷子
小孩学用筷子 往往把劲使在筷子上 等注意力和劲头转移到食物上 就用顺了 用剑也一样 对方的心肝胃肾就是菜 他是个调皮孩子不让你夹 你不能发怒 逗着夹 闪着夹 轻轻松松 当是游戏 夹到了 人就倒下了
俩人都有剑 那就是筷子打架 怎么办
磕來打去 等对方筷子掉时再夹菜 俗了 想先点伤对方的手 错 高手浑身都是煮鸡蛋 圆转变化极快 他不來抢菜 你想夹到他都不容易 打起來更不会给留出这么大余地
那怎么办
筷子使得好 要不格不挡 精细着自己 看准一个机会 见缝儿插针似地叨过去 一下钉到鸡蛋的重心 就沒跑了
讲完时 萧今拾月笑得很开心 说这听着像笑话 其实是比剑真诀 【娴墨:嗯嗯 晚上煮个鸡蛋 咱也练练剑法 】
郭书荣华无疑是高手中的高手
但高手和高手还不一样
常思豪看得清楚 刚才萧今拾月趁郭书荣华闪目之机冲步出手 而郭书荣华侧着膀子拼着挨这一剑的同时 右手拳出 在萧今拾月的膀根与胸腋之间捣了一下
他的做法等于是用左手使筷 当幌子 把人注意力吸引过去 看机会“啪”一伸右手 连盘子都端过來了 兄弟 你还夹呢
所幸的是 萧今拾月这盘菜不是那么好端 充其量这一击是在盘子边缘敲了一下 即便如此 也足以翻江倒海了
现在 施施然持剑而立的这位郭督公脸上 并沒有什么胜利的表情 银衣破口处隐约可见的半痕雪脯上 有一滴鲜血正亮亮嫩嫩地往下滑着 衣内流溢出的温香在甲板上弥漫开來 松爽、恬淡 却压倒了一切腥气 令人有了沐风走在花间春陌的错觉
“荣华粗鄙 萧兄见笑 ”
说这句话的同时 他微微地颌首 声音轻如此刻的目光
萧今拾月笑道:“我的笑可不是嘲笑 你脑子比我好 终归还是你赢了 ”
郭书荣华:“是啊 我是赢家 你和我比剑 我却和你比武……我怎能不赢 我一直都是个无聊的赢家 一直都是的……”他的声线渐变柔微 仿佛氤氲之气虚笼着衰草 呈现出一种荒芜
“快别这么说 ”萧今拾月笑抿着嘴角的血 缓缓站起身 四顾着周围 道:“你的剑干净 手也的确干净 然而身份所限 这也怪不得你 现在这样 我已经很承情了 ”
这些话依然很怪 但在常思豪听來已属正常 而且之前不懂的 现今也有点懂了
剑法纯净 比剑就是比剑 而比武则是一场综合素质的较量 比剑和比武 在常人看來似乎沒有差别 而对这些人來说 有 而且很大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萧今拾月的作为总是以武犯禁 必然要受国法制裁
而郭书荣华提出比剑 也不是真的要比剑 他只是在办公罢了 比剑的人 剑和手都可以干净 办公的人 身心却背负着太多……
如果酒是权力 那么杯就是牢笼 圈禁着别人的同时 也在圈禁着自己 这就是权力的人生 【娴墨:燕临渊误解的就是这个 一杯酒 一个人喝 象征中的牢笼只是小郭自己的牢笼 别人进不來 就只能进现实版的牢笼 故小郭上文说入杯的话不是要收阿月为手下 是要将阿月收监 】
“谁知我心 ”
在这样一个位置 会有同事 却不会有同志 会有朋党 却不会有朋友
知心可以为友 当知心人出现 却又只能和他“办公” 此心更有谁知
毁誉不在心头挂 豁达自然人潇洒……经历着这些的你 居然还能笑着唱出这些话 内心里究竟是有着怎样的自持啊
一直以來 也许自己都错了 苍水澜转身即去的潇洒原來竟非真的潇洒 而这世上 每日面对夹缝的 也远非只有自己一人
他忽然发现 自己不知怎地 竟然在抖了
这时候 有一只小而温暖的手按在了他的右肩上 那种恰到好处的温度和力度 令他肩头一松 呼吸为之宽解 抖动也随之平息下來 侧头回看 身后一对柳叶眼正笑意盈盈 这才想到:从燕舒眉抢去救护燕临渊时 绝响就闪人不见 原來不知何时 他已经潜到这艘旗舰之上了
肩松则气沉 曾几何时 自己也这样引导过他 可是 那竟然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娴墨:很多老人生气 肩膀就会耸起來 劝的人抹他前胸 拍他后背 都无缓解 其实这时揉他肩膀 把肩顺下去 气就能消大半 现在儿女都离爹妈远远的 面都见不着 更不用提这些了 佛门坐禅 有人讲叫“放骨” 最先放的就是肩胛骨 普拉提也讲沉肩 与此相类 但肌肉微有动作 不如禅坐沉的自然 本质上大家都是相通的 以禅坐之心來做普拉提 更有奇效 过去老僧坐四五十年 明白了一点人体奥秘 视如珍宝 又闭塞 不轻传 到现代社会 动作功用都可研究解释 早已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
只见秦绝响的食指竖在唇边一笑 朝左边挤了个眼 程连安含着笑容和他对过眼神 也冲自己微躬了躬身 这不禁令常思豪暗暗奇怪:“从什么时候起 这两个小家伙的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这时右肩头上有了笔划:“大哥 听我信号 咱们一起……”刚写到这 头顶风声忽起 曾仕权飞身从船楼顶上掠过【娴墨:刚才从船楼一楼打到船尾 这会儿是打上了楼顶 又打回來了 】 胡风、何夕大袖飞扬 如展翼巨鸟般随后追下
曾仕权的落点几乎就在郭书荣华身后 张嘴正要提醒一声“督公” 就见郭书荣华头也沒回 往后一扬手已然抓住自己衣领 往前一带 身子顺势摇起來左手剑出 点向空中二人 【娴墨:阿月小郭只对一招 即便不再出手 也该是姬野平出手了 却忽然转到曾仕权这边 行文变幻 】
胡风、何夕骤觉青光一道冲天而起 都知厉害 由于师兄弟间日常对练喂招惯了 瞬间心念合一 各自出腿 脚掌相抵 “砰”地一声 空中两分 斜斜落在甲板之上 就地一滚翻身站起 与萧、燕、姬三人形成对郭书荣华的扇面合围
郭书荣华放开了曾仕权 笑看胡风道:“这大半年來 偃峰兄的武功似乎又有精进 ”【娴墨:心理压制 】
胡风拢袖道:“败军不堪言勇 在督公面前 这些微毫之进 何足道哉 ”
郭书荣华道:“你们师兄弟隐居洞庭不问世事 如今所做所为 都是为了替游老报仇了 ”
胡风道:“师恩深重 我等豁出破头 正要撞撞督公这尊金钟 ”【娴墨:何苦呢 破头永远都是破头 金钟再撞也是金钟 】
郭书荣华喟然点头:“几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虽千万人吾往矣 快意恩仇 不计后果 确是侠者风范 ”
何夕插进话來:“督公只怕错了 ”郭书荣华:“哦 ”何夕:“虽然自负东厂天下 可你背后并沒有‘千万人’ 你只是孤零零的一个 ”
“呵呵呵 ”
郭书荣华仰望秋空明月 笑声朗似云开
他喃喃生慨地说道:“这些年來朝臣上本 无不诤诤骂谏 民众开口闭口 便是皇上昏庸 却从沒有想过 肯于容忍这些的人 其实已经开明到了极点【娴墨:不怪小郭敢如此放言 明朝的言官制度和前赴后继告状的风景 实旷古未有 说了廷杖打死你 至少人家还让说嘛 所谓言已行 死无憾 比“既不让你死 也不让你说”这种闷罐制度强太多了 】 元鞑主政 天下左衽而民众忍耻默然 大明建国 开明言路却致积怨盈渊 无智识者偏爱参政议政 受奴役之时 反倒心甘情愿、摇尾乞怜 这天下乃众生之天下 何尝只属于人类 可是竟有人将它推属于东厂 我等真是愧不敢当 ”
说到这儿 眼中又盈盈含笑 朝何夕望來:“大明建国多年 虽然百弊积存、此消彼长 那也是历朝历代所共有 非由大明启端 国家需要维持 朝廷需要清肃 各界需要监管 东厂既然天赋其责 自然责无旁贷 世上有多少百姓希望看到战争、发生内乱 相信他们还是站在国家这一边 荣华此來 代表的是无上皇权、国家利益、百姓心愿 先生说我背后无人 那么试问你的背后 又有多少呢 ”
甲板上一下子静了下來
楚原、胡风、何夕这三人与江晚不同 他们之所以跟随游老隐居 其原因就在于对国事政务毫无兴趣 对燕老所做所为也无法完全理解赞成【娴墨:三个自了汉 指望不上 】 这次來帮姬野平 也只是为师报仇心切 并沒有想过什么起义造反【娴墨:有小我无大我的人 不言高下 高下已判了 】 至于东厂监摄天下 确为皇权所赋 说來冠冕堂皇 那也无可如何 因此三人听了虽不认同 一时却也佶屈难辩 【娴墨:上文刚说完这些人是“侠者风范” 作者是何用心 】
就在这时 忽听晚风中传來悠扬歌声
夜暮星沉 早已过了归舟时刻 由于此地的战况 过往商船甚至从昨晚开始就已停航 渔家更是早该避得远远才是 竟还有人敢高唱渔歌
细听时 那歌中正唱道:“谁说鱼儿乐哟 江中有波折 虾蟹食我子哟 鱼鹰把我捉 避开金钩钓哟 当头有网罗 实苦真实苦哎 奈何复奈何 ”
歌中况味隐约 令人疑惑 众人循声移目 只见在上游船岛剩余的零散船只间 有一条竹排正推冰破雾般穿过 向这边撑來
军卒们忙将火把举高 照亮江面
只见竹排前部站立之人白衫飘猎 正是方枕诺 足下横着江晚的尸体 筏子后面坐定一人 头戴宽沿去顶的马连波草笠 袖管、裤脚高高挽起 膝侧放着一个篾编鱼篓 手中长篙碧青翠绿 颤颤巍巍斜担腹前
这人从修罗场中穿來 歌声竟无丝毫虚颤 显然大非寻常
姬野平听着歌声 望着那渔夫 两眼圆圆大瞪 神情有些恍惚
竹排快速切近 军卒下望之际见底下有方枕诺在上面 既不好射杀 又不好阻拦 犹豫待命的功夫 就见那渔夫欠身把江晚的尸体掮在肩上 同时一拢方枕诺的腰 长篙点处腾空而起 登上旗舰
姬野平驼了颈子探着眼 往草笠下看这渔夫面目 见他形容黑瘦 长方脸 短须末端打着卷 仿佛一堆生锈的鱼钩七扭八歪钉在了下巴上 先有三分迟愣 跟着道:“……是你吗 ”【娴墨:有人刮了胡子 有人长了胡子 】
那渔夫松开方枕诺 将江晚的尸身放平 直起身來答了声:“是我 ”
姬野平嘴唇抿动 两眼发直
是他 是他 长孙大哥……他黑了 也瘦了 可是他还是他 他还是他
“大哥 ”一声轻唤后 他嗓子里发出咕咙咕咙的吞咽声【娴墨:舌头也跳井了 笑 】 哽咽道:“我知道 我就知道……你喜欢自由的日子 可是一定不会忘了肩上的责任、不会忘了我们这些兄弟 ”
望着他眼中闪起的晶莹 长孙笑迟微低了头 表情有些苦涩 向燕临渊一躬:“燕叔 ”
燕临渊喃喃道:“小哀 你还是來了 ”
姬野平揉了一把鼻子:“您都出山了 他能不來吗 我就知道 他一定会來的 ”
燕临渊看出长孙笑迟神色有些不对 沒有搭这下茬 这趟从海南出來 自己为见些老友而在沿海一带留连 当听到聚豪阁有设五方会谈的传闻 立刻想到这是一个阴谋 但当时想到的竟不是立刻去通知 相反 却有些莫名的犹豫 此刻看着长孙笑迟的神情 几乎就等于看到了当时的自己 【娴墨:一般人经惯了风浪 便觉无趣 岁数再大些 心气更弱 他爹燕凌云则是反例 其实从燕临渊答吴道的词中 可看出他还是有豪情的 只是事这东西一沾就要管 越管越多 越陷越深 搞了半天 一生都浪费在是非里 他不愿意 更觉不值当 细思这对父子之别扭 不在妙丰母女之下 】
江湖、兄弟、豪情、事业……这些离自己已经太远太远 在犹豫中就近赶到太湖的时候 已经晚了一步 可是看着聚豪阁浑身血污的兄弟手连手绑在一起踽踽而行的情景 自己想也沒想 居然一头就冲了出去
这种冲动 原本连自己也沒有想到
也许不是冷去的血在转暖 只是有些事情 自己不忍相看
一入江湖 身不由己 远别江湖 此心何系【娴墨:后句搭得妙 退出江湖的人 必然时时心中回想江湖中事 这就像人谈恋爱久了烦 分手了又怀念一样 】 夕夕啊 难道你只是我的一个借口 难道因为舍不得 才有了远离;难道正因为放不下 才有了逃避
小哀啊 你也是这样吗
长孙笑迟扫了眼萧今拾月和燕舒眉 与楚原、胡风、何夕碰过眼神 目光在冯泉晓、云边清和风鸿野等人的尸体上扫过 在倒地呻吟的陆荒桥身上略作停留【娴墨:这挂枝子还挂着呢 血大概都风干了 就是不断气儿 要不怎么叫挂枝子呢 山葡萄一样 沒人管 自己变葡萄干儿了还挂着 就是不落地 命硬啊 】 顺势斜出去望了一眼“讨逆义侠舰”上的众人 转回來看了看郭书荣华和曾仕权 目光扬起 又望了望常思豪和他身边的秦、程二人【娴墨:小常三人反而坐得高 像主子 】 随即目光收转 又落回在郭书荣华的脸上
这一趟目光走的说慢不慢 说快不快 却令战场氛围为之一变 每个人心中都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感觉像要有大事发生
就见他低头向前缓缓迈出两步 屈膝躬下身去手按甲板 跪倒伏低:“罪民长孙笑迟 特來督公台前请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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