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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点本114】四章 水无形


  

  琵琶声中  常思豪阖目平躺在床  安静得像一具尸体

  之前曾仕权着急赶路  沒有按时喂他**  入夜的时候  药性已经消失殆尽  栈桥上张十三娘出手  担架受到震动  他在迷迷糊糊中已然恢复了一些意识  抬入船室的时候接近清醒  可是连睡多天  脑中雾蒙蒙一片混沌  丝毫搞不清状况  所以感觉有人來切脉时  便合目未动

  在榻上  他屏息静听郭书荣华如何安抚火黎孤温、款接索南嘉措、怀柔威压众明妃使三教立约  神思渐转明晰  继而又听他如何梳理曾仕权、点逗程连安、小试方枕诺  好像小孩子半夜醒來听到父母的谈话  有种紧张的快感  可是一路听下來  心中却越听越乱、越想越多

  戚继光赠的那柄胁差  自己虽然喜欢  却从來沒有深入想过  同样的铁  同样的水  同样的炉火  为什么人家打造出來就那么精美  那么锋利  而国人冶炼的技术  却一代不如一代  甚至要找寻好一点的名刀宝剑都要回溯到唐宋  甚至春秋战国  【娴墨:中国冶炼技术变差是经济原因也是社会原因  战乱使兵器变成消耗品  沒有提升艺术的空间和时间  铸剑耗时耗力  打锄头一千把卖完了  剑还沒出炉呢  铁匠也要生活  日本缺铁  有一块铁得利用到极致  技术上自然挖掘得深  同理的  如今网上武侠小说不好看、不够看  就在于大家都在打锄头  根本不想铸剑  所以有的人宁可回头“唐宋”  去找还珠度庐、白羽证因  】

  那些自己不曾见过的红夷人  载着火炮來到大明  就像是天外來客  可是他们究竟來自哪里  他们的家乡  可能连郑和当年都不曾到过  那么他们的航海技术  只怕比造火器的能力只强不弱  这世界会有多大  海的那头究竟还有什么  他们可能带來贸易与技术  也可能带來战争和灾祸  正如郭书荣华所说的  国人对此却毫无知觉  仍以天朝自诩  在自造的梦里沉迷着  【娴墨:如今大国之梦焉不如是  自家养老金缺口数十万亿  仍打肿脸充胖子外援别国  拿钱买來的z治名声能用几天  人家拿钱花和你是客勤关系  钱断交情断  沒钱谁还理你  】

  也许真的是“不在其位  不谋其政”  想不到这样一个人  对于国家的危机意识会这样强烈……这就是所谓的远见卓识吗  在别人开心看云的时候  他已经在为风暴作准备了

  常思豪脑中又是一阵迷眩

  耳边流袅的清音  有着与女性肌肤相似的质感  令他的神思超拔出來  忽然产生一种对耳鬓厮磨的怀念

  暖阁、锦帐、小腹丰隆的吟儿……

  那时  两人韵合的动作  像一首无声的琴歌  而今  这琴歌有了实感  响在耳畔  像山溪流去化作雨后的风  柔纯爽净  更胜从前

  听到神驰处  虽然明知那并非秦自吟的琴声  他仍是忍不住确认了一眼

  床帷半敞着  拉到他肘尖的位置  有这样一层隔挡  两边的人都看不到彼此的脸

  在常思豪的角度  目光所及  是郭书荣华那半边银衣长袖、围肩的牡丹  琵琶的弦轴像髻上的发钗  偎在他肩侧  有着依人小鸟的情态

  一只纤长润白的手在琵琶颈上移滑  呵痒逗趣般轻轻揉弄着

  丝弦颤跳  有如人类的脉搏

  这瞬间  常思豪觉得自己眼有些花  仿佛真切地看到一位女子在那指尖之下  正猫儿般被撩拨得百态妖娆、羞不可抑

  难道世上真有琵琶精  难道乐器也有生命  竟然能在人的手底还魂

  恰在此时  像水下走串气泡般  一串咕咕的空响从被底翻滚上來

  乐声消逝  帷帘拉开  郭书荣华的笑容对上他的目光:“侯爷醒了  ”

  常思豪沒有回应  只呆望着他怀中琵琶

  郭书荣华拢琵琶轻轻击掌  有干事碎步而上  将一个托盘放落几案  他试嗅着香气  露出满意的笑容  转过脸來道:“侯爷  让荣华伺候您喝一点粥吧  ”

  自高空下望  河滩上这一片军帐篝火黑红有致  错落如交锋中的棋子  【娴墨:正要看喂粥呢  倩肖夫斯基又转台了】【娴墨二评:照小常当初喂吟儿的场景  再写一出小郭喂小常  必然好看  】【娴三补:照应红英喂管亦阑的造型來一出更好看  】

  有两个人正在棋子间缓步踱行

  他们相距约有十余丈  脚下保持着前后斜向的平行  前面那一个走得悠闲  像是在散心  后面的个子比他矮些  时而远坠  时而紧跟  走走停停  观察着前者

  随着移动  两张面孔不时被火光照亮、又暗去

  在背后观察人的动作  是程连安进入东厂后养成的习惯

  东厂侦缉审讯的事必不可少  在行使职权过程中  偶尔有难缠的犯人对付不了  底下人会來请示曾仕权  程连安那时在他手下  跟着到点心房去过几次  发现这位三档头说是掌刑出身  原來手段也不过如此  他逼供的法子  无非是在刑讯手段上玩些花样  比如撑开犯人眼皮  撒些碎石棉之类  总是离不开对肉体的折创  而这些  对于真正嘴硬的人  是毫无意义的

  对于痛楚  程连安有着切身的体会  【娴墨:以下又是一篇《程连安小传》  大战在即  各出各传  】

  那是一个永生难忘的午后  他握着刀坐在自己的小床上  看着紧闭的屋门、亮亮的窗纸、还有桌上已冷多时的早饭  终于下定决心

  刀子很快  用尽力气割下去  随之而來的竟是一阵近似快感的清凉  像是小时候夏夜里  妈妈用大木盆给洗的那个滑溜的澡  洗完套上肚兜站在月光底下  小风从腿间轻快地划过  好像自己变成了姐姐【娴墨:变成了姐姐  变成了姐姐……这不是回声  这不是回声……】  跟着  夏夜的梦骤然破裂了  一道炸雷从两腿之间劈上來  像要把每一寸骨头都劈开  把每一寸皮肤都撕碎  他用力弯下僵硬的脖子  看着自己的血和尿像水囊被荆棘刮破般  哗啦啦在两条抽颤小腿间淌下來  心底有一种狰狞的自豪和无可挽回的绝望同时升起

  你们做不到、不敢做的事  我做到了

  痛苦到头  如此而已  有什么了不起  生活原本就是一种缓慢的阉割  來得猛烈一些  反而有着别样的刺激

  他知道  刑求中的犯人  一定也有着相似的心理

  痛苦先是突如其來  然后绵延持续  不断的刑求  就是不断制造这种起伏  在安逸与痛苦间形成对比  促使人做出选择  可是如果受刑者意志坚强  折磨久了  不但不能奏效  反而还增强耐受能力  甚至  会让人爱上这感觉  【娴墨:这这……】

  人就是这样的生命体  当无力改变现状  会无意识地自我欺骗  产生一种逆來顺受的心理  然后乐在其中  【娴墨:这是人的本性  为的是求生  基因决定  】

  如果不能追求快乐和幸福  那么就追求痛苦罢  至少  它容易获得  俯拾皆是  而且好过麻木得毫无追求

  当对抗变成迎合  刑求就失去了意义  【娴墨:产生快感了……和孝子一样  不挨打不舒服】

  伤好以后  程连安有很长一段时间感到无比烦躁  后來发现  那是因为痛楚的消失

  心里的痛还在  身上的痛却沒了  这感觉好像背叛  像自己弄丢了自己

  可耻的身体啊  你怎能就这样  忍看灵魂的哭泣  【娴墨:这娃太纠结了】

  于是  他准备了一根小针  无人的时候  在自己的小臂上缝來缝去  每剜一针  都有一针的激动:我活着  我还活着  每疼一下  都有一下的惊喜:是你啊  你还在这里  真的是你  【娴墨:整个人都已经斯巴达了……】

  痛苦成了他确认自己存在的方式【娴墨:这个可以有  幸福因为太美好  往往显着假  让人反而心虚  很多人沒事就找老婆麻烦  查手机跟踪的  就是这心理  这种人沒法好好过日子  顺当了就不舒服  】  并且就此产生了一个推论:犯人也是在用痛苦确认着自己  这确认中不仅仅针对生命  还包括梦想、包括坚持、包括认为自己会在后世得到某种正名、某种承认的预期  【娴墨:革命烈士真的想死吗  不是  他们是希望死后还有更多的人认同他们的死  并沿着他们的路走下去  从这角度來讲  小程的想法不能说不对  】

  他开始喜欢观察人犯  并在他们的眼神、动作中分离痛点  窥探心机  久而久之

  “你错了  你的想法沒有意义  ”“不要傻了  你坚持的  别人也曾坚持过  现在却早已放弃  ”“历史只是写在纸上的字  有人能写  就有人能涂去  遗憾的是  定稿的权力在我们手里  ”“好好想一想吧  后人对你的评价  既不会是好  也不会是坏  因为除此刻面对的痛苦  你是不存在的  你为什么而承受  又是为什么在坚持  ”“你不觉得心中的东西很虚假吗  尤其是面对痛楚的时候  想一想  再想一想  究竟什么是真实的……”

  诸如此类  他总有办法找到对方的失意点  使之决心溃散  丧失意志  放弃坚持  【娴墨:此处当结合上集后记《直沒入柄》看  】

  再残忍的人  听多了嘶号也会腻的  倘能喝着茶水笑笑呵呵说几句话就问出口供  那耍刀弄棒的又何必呢  所以沒过多久  点心房再有难缠人犯  过來都不再问:“三爷在么  ”而是改成:“小安子呢  ”【娴墨:小程之崛起】

  点心房办事效率提高  很快引起郭书荣华的注意  在他把程连安调到身边使用的时候  底下人已经将“小安子”这个称呼换作安祖宗了  【娴墨:上部写小程被人称祖宗  并未深表细说  此处特写明祖宗称号來历  这还是在说东厂春宴之前的事  到现在秋末时分  已经又过去快一年了  小常变化大  小程的变化更大  】

  程连安对此很得意:是金子总要发光  何况自己是有根有脉的金子  【娴墨:可惜小程能发光  你却永远发不了光  做太监至少在当年是份有前途的职业  如今写武侠可不是  你说你让人说你点什么好呢  】

  而今  又有一块“金子”掉进了东厂  沒根沒脉  带着一股子酸气【娴墨:小方身上有酸气  得了吧  自己修养不够  看文质彬彬人  便谓有酸气  人家还沒说你有俗气呢  这孩子明明是嫉妒了  又是看小方能在很短时间内和督公谈顺谈拢  感觉到威胁了  不招人嫉是庸才  这恰恰说明小方有本事  】  居然在督公眼里  还能博得两分赏识  【娴墨:小郭是何等人  一眼就知小方比小程强在哪里  小程只可干些琐碎  小方才是真能参谋大事的  】

  这块金子  此刻和自己相隔着五七个帐篷、两三堆篝火  正以稳慢的步伐往前溜嗒

  瞧着这背影  程连安有种感觉  似乎那安静只是假象  里面有着一种别样的挣扎

  痛苦如无形之水  只要存在  必会在身心中流溢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处理痛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  曹老大的狠是一种发泄  吕凉的阴是一种埋藏  曾仕权的玩世不恭是一种逃避  康怀的平静是一种搁置  在这堂堂东厂里  除了督公  沒有谁的痛苦能逃过自己的眼睛  【娴墨:痛苦使人成长  小程自己制造痛苦  倒把自己的天目给开了  】

  倘若方枕诺是真心來投  那么他受到督公的礼遇  期望得到了满足  原不该有这种挣扎才是

  这样想的时候  方枕诺已经走到了营寨的边缘  这营寨是临时的  沒有寨栅  只有巡逻的哨队时而经过  用脚步划分出边界  他的脚步沒有停  慢慢悠悠  仍向前走着  无边界的营寨和衣带上的东厂腰牌  让他的行动毫无阻滞

  程连安却停下來  因为再跟上去的话  会走到沒有帐篷的旷地中间  那样未免太过明显

  一阵风扑过來  像给挑食孩子塞肉吃似地  将一股腥腐的气味拍进他的鼻孔【娴墨:何处想來  成天追孩子喂饭  能把人烦死  关键是你烦  他比你更烦  想着孩子表情  再配合此文字看  让人哭笑不得  】  程连安脸色大苦  一阵呕意又翻上來  却忽然意识到:那旷地后面的树林  很是熟悉

  “这个穷酸  难道要去看死人吗  ”他的眉毛微微地下沉  将眼睛压得扁了一些  溢出森森鬼气  【娴墨:不知为何  有种日本人那种鬼头面具眼的感觉……这孩子真是越來越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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